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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斫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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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
本文已经完结多年,是当初本吧十周年活动的参本文。如今本子遥遥无期,我的电脑又常崩溃,恐他日文丢了心血毁于一旦,于是在本子主催也就是吧主影子的同意下将本文发出。
古代架空。
CP名 李行墨×百里雪


IP属地:北京1楼2023-05-14 13:09回复
    二楼。
    在此将本文中的出场人物做个介绍,以出场顺序为准。
    有可能有疏漏,请各位抓虫,不吝赐教。
    九鬿魔魁——boss,原著中没有对应人物。其实九鬿魔魁才是警长的“父亲”。
    说书人——就是个推动剧情的,原著中没有对应人物。
    天下第一智——楔子中出现的这个人物,在后面会有出现。海西海大人。原著人物是海豚(笑),豚有别名为“豨”,取同音字,为西。海豚在动物中是智商高地,于是海西海大人是天下第一智。
    潘神医——楔子中出现的人物,本名潘达。对应原著中熊猫。其实是个炮灰,但讲真我本人是个起名废,是个医生就想原著里医生是谁,记起是熊猫,于是就给他起名潘达。
    李行墨——警长
    百里雪——班长
    白歌——白鸽,文中有时候会直接称“鸽子”。
    灰姐——贴吧内通用原创人物,就是灰姐。酷飒绝伦。
    江暮云——贴吧内通用原创人物,云猫。
    陆离——贴吧内通用原创人物,阿狸。是警长的兄长。本文内是义兄,老狐狸人设不变。
    班苍书——搬仓鼠谐音,也就是一只耳。
    夜朔明——夜国国君,一只耳的舅舅,也就是吃猫鼠。古人曾称老鼠为“夜神”,所以这里夜国就是老鼠那边。朔为北方含义,老鼠五行中属水,水属北方。“明”也是由老鼠的外号由来,但具体是什么我给忘了。由此可见我真的是个起名废啊,好烦。这里顺便说一句。警长这边叫“蔚国”。古书以“蔚”代指地毯,猫都喜欢在地毯上趴着,所以猫这边的国家就叫“蔚国”。唉,你们不知道我为了这几个名字翻了多少百度。
    武阳侯/老侯爷——对应翡翠之星里山羊博士。在本文中给了李行墨坐骑——“小电”,也就是原著中气垫船。我想了很久气垫船这玩意如果想对标战马的话,应该起个啥名字,最后还是起了“小电”。唉,起名废的困苦。
    元大——翡翠之星里大猿博士。和山羊博士可以认为是CP。
    应鵟——大将军。原著中老鹰探长。在这里你可以认为和海西是CP。
    冰雪城城主——这人都没起名字(起不动名字了)。可以认为是警长的养父。他的玄铁后来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佛子——原创人物。佛家最厉害人物。
    天师——原创人物。道家的最厉害人物。加上海西是儒家最厉害人物。他们三个合力封印九鬿魔魁。
    以上。


    IP属地:北京2楼2023-05-14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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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一次性放完,如果有被屏蔽的情况请及时艾特我补上。


      IP属地:北京3楼2023-05-14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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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九鬿魔魁曾因祸乱人间,被南佛国佛子、极北冰雪城城主,以及云中海天师合力封印在西漠化为石像,但仍有人前去荒漠深处对着石像许愿。据说在石像前许愿都能被实现。”说书人在台上侃侃而谈,但茶馆里大部分人都懒得听,各聊各的,人声喧闹。
        “既然能实现人的愿望,那应该是好神仙啊?为什么会因为祸乱人间被封印?”
        听见有人搭茬,说书人来了劲头:“当然是因为九鬿魔魁实现别人愿望都要有相应的条件交换。你们听说了没有?当初天下第一智愿用两眼换取绝世宝刀,但九鬿魔魁没有答应。”
        “后来呢?后来呢?”说到这里,茶馆里终于安静了些,开始有人催促说书人讲话。
        “天下第一智没有办法,只好用自己的智慧换取了那柄宝刀。”说书人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众人一周,又道:“于是天下第一智虽然获取了宝刀,但宝刀每次的出鞘,却令他更加年轻,学识智慧逐渐浅薄,直到最后他自己逐渐衰退成了懵懂婴儿。”
        众人连连惊叹。
        “此事还有后续。”说书人见听众都竖起耳朵,于是更加做出神秘的样子,道:“天下第一智的智慧在石像上化为了一双眼睛。多年后潘神医觊觎天下第一智的智慧,要用自己的青春来换取。”
        天下第一智是何人众皆不识,但潘神医大家都知道的——传说潘神医是位天性善良、聪慧温婉的女神医,创立安乐园,治人无数,自己却在某日忽然迅速衰老而亡。据闻潘神医去过一次西漠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头发迅速花白,身体也日渐衰老,但死后却面目恢复成少女模样。这件怪事当初曾轰动武林。
        “于是潘神医虽然得到了石像的眼睛,却根本无法使用,这珍贵的智慧根本不能转移到她自己身上。但她自己的生命却化为了石像的一缕头发,头发逐渐生长,而她的生命逐渐衰退,最后衰老而亡了。”
        茶楼内再次发出惊呼。没想到九鬿魔魁居然如此交换,怪不得会因为祸乱武林而被封印。
        这时有人不以为然:“哼,一个说书人信口胡说你们也相信。”
        说书人正一边喝水润喉一边摇扇子,听见有人不服,于是折扇一合:“你们不信,我还当真有证据。”
        一听说有证据,众人皆竖起耳朵倾听。
        “你们当知,潘神医不但能治人,飞禽走兽也常医治。”见到众人点头,说书人微微笑道:“当初潘神医身无武功一介女流在武林立足,安乐园也无人敢闹事,全是因为她曾救一只猛虎,猛虎感恩,于是常伴潘神医左右保护她。”听到这里有人连声附和——潘神医的事就在三五年前,有不少人曾亲自去安乐园求医,确实有一猛虎在园内守护。说书人等附和声音安静下来,这才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潘神医的身体逐渐衰老,猛虎心急如焚,于是只身跑到西漠求九鬿魔魁将青春还给潘神医。”
        众人面面相觑:“还有这等事?”
        “唉……”说书人讲到这,忍不住长叹一声。“这猛虎用自己的一身皮毛换取潘神医的青春,所以若你们到了西漠九鬿魔殿,便能看到石像之前有一具虎皮,而潘神医老化而死的尸身变成年轻少女,却再也不能醒来了。”
        众人听闻,皆有些戚戚。
        讲到这,说书人响木一敲:
        “有诗云:江声不尽英雄恨,天意无私草木秋,始赋东山归未晚,龙泉入鞘有谁讴。”


        IP属地:北京4楼2023-05-14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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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李行墨自从百里雪死后便着手前往西漠,去寻找传说中的九鬿魔魁——虽然有人再三劝阻不可寻九鬿魔魁许愿,因为许愿多是得不偿失。但再是西漠瀚海阑干,能横跨之人少之又少,许愿后归来之人更是寥寥无几,但仍有不少如李行墨这般为弭平心中遗憾之人,不畏艰险只身前往。
          与其说百里雪的死是意外,不如说全因李行墨一时大意。若非他听了虚假信报带走大部分兵力,百里雪又岂能被人虐杀致死。这件事已经过去数月之久,但每每夜深人静,李行墨仍能记起——那天深夜他带兵回营,眼见营内火光冲天,他不顾手下阻拦冲进帐内,见到百里雪尸首被绑在柱子上,白袍银铠被鲜血染污,伤痕累累,脖子上的血管仍留着被人咬破的齿印。
          想到这,李行墨全身冷透。遥望星河皎皎,仍觉前尘往事恍如一梦。他晓行夜宿,在荒漠中寻找数月,仍然没有找到所谓九鬿魔魁的石像。今夜他仰卧沙丘之中,随行的骆驼在沙暴中走失,身上干粮早就消耗殆尽,水囊中也只剩半袋水,身似沙海之中一粒碎石,渺渺不知将往何处。饶是如此,李行墨心中并无惧怕,反而有些庆幸——如果找不到魔殿,死在荒漠中也不错。
          变数就在一瞬间。
          星河渐淡,云气围拢,朔风忽起,渐渐听得北方隆隆之声,狂沙逆卷,遮天蔽月而来。沙海中天气诡谲,竟然突然起了沙暴。李行墨腾身而起,寻找巨石安身,但这茫茫沙漠哪里见得有什么巨石?就在他狂奔之时,沙暴已经从他身后赶上。他只觉得身体仿佛风筝轻飘飘被卷起,四周乌黑一团,他不敢睁眼,沙子直往耳朵头发里钻,一连被风摔在地上数次,最后被摔在地上滚了数圈停住,继而就是成千上万的沙粒堆在身上。
          李行墨带兵打仗多年,在荒漠中也曾行军,更兼数月来几次进入荒漠,遇上大小沙暴不计其数,心里知道这时候决不能坐以待毙,他奋力拨开落在身上头上的沙子,至少能让他口鼻露在外面呼吸。不一刻风烟俱净,又见了星光月光,李行墨只有头勉强露出来,身子被风沙埋了太半。其实这不过是一次短暂的沙尘暴,但威力却如此惊人,若非李行墨还算有经验,此时必然葬身瀚海。
          李行墨休息一阵,用手把自己从沙堆中扒拉出来,又掸了掸身上头上的沙粒,突然想到什么,向腰间摸去,摸到熟悉的剑柄,将剑拔出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一阵,看到佩剑如常,这才松了口气。这柄剑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神兵,剑身粼粼似有水光,仔细看去,那剑身上皆是梵文经咒,月色中显出青白无俗的色泽。
          这次沙暴虽然时间不长,但威力不小,李行墨四下环顾想要再次辨明方向,却猛然见远处有一处高广殿宇。殿宇是沙暴后突然出现,李行墨知道此行终于有了结果。此时是深夜,断无蜃影一事,李行墨便毫不犹豫向那殿宇而行。
          殿宇看似就在近前,但李行墨在沙漠中行走,双脚深陷,步履艰难,等他真正走到殿前,东天已经放明。殿宇是青砖灰瓦,约三丈高,九丈宽,殿门是巨石凿成,上有七九门钉。李行墨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殿内黄沙堆积,常年没人来去。地面铺陈的沙土上只有李行墨一人的浅浅脚印。李行墨借着从石窗投射而来的黯淡晨光向石像走去,石像上覆盖了许多灰土,如传闻所说,石像双眼缺失,在石像前有一具完整虎皮,除了有细沙覆盖之外,颜色光泽仍然美丽。石像高约二丈,身形魁梧,虬髯必现,一手结逆转佛印,一手持反书道符,睁目怒视,仿佛就要召唤邪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枯骨,大概是许愿后便死去,尸骨横陈于此无人收埋。
          李行墨淡漠的扫视一眼殿中情景,径自对石像道:“我知道来此处是要交易的。既然是交易,那便有商有量。”他说着,将腰间宝剑出鞘——朝霞万道,从石窗中斑驳射进殿内,倒影在剑身上宛如手握长虹。“此剑名为优昙婆罗,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师以佛骨佛血和九天玄铁为我所铸,佛血诛邪、九天玄铁克制七星。我知道你的术法之力源于北斗,但在此剑之下,不知你还能有多少生机?”他一边说,剑身平举,流光溢彩,梵声隐隐。“今日你我做个交易,让百里雪死而复生,或是我今日一剑将你灰飞烟灭,也可免日后你再为害苍生!”
          李行墨话一出口便听见一声叹息从石像中发出,仿佛是愤怒无处发泄。李行墨知道自己占了上风,便更有些肆无忌惮:“看来你并不太相信。”他说着,改为双手持剑,向石像结逆转佛印的一只手斩去,挥剑之时仿佛有比丘诵经声响起,剑光所过之处,有梵文成咒——石手应声而断,断手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乌有,石像截断处像是伤口一样溢出浓浓黑雾,但又被隐隐被金光环绕封锁。
          这时李行墨听见石像发出呻吟之声,知道自己一时占了上风,这让他略有些松懈精神。在此前,没有人尝试过用佛骨佛血铸九天玄铁成剑用来威胁九鬿魔魁,而今看来这招果然有效——数月前,他亲手前往南佛国杀佛子,取骨留血,又去极北冰雪城夺九天玄铁,最后把阿离那家伙拐来替他铸剑。
          历经数月折磨,他终于见到些许希望,只要能让雪雪回来,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何?”李行墨手腕一翻,剑光流转,步步紧逼:“魔魁,这个交易够不够划算?”
          听到威胁,九鬿魔魁的石像渐渐出现了细小裂缝,缝隙之间逐渐汇聚增大,石像表面渐渐龟裂,有黑色魔氛从裂缝中仿若浓雾汹涌而来。
          李行墨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已经来不及——只一瞬间,他整个人便被黑雾吞噬殆尽。


          IP属地:北京5楼2023-05-14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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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李行墨被一桶凉水泼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觉得眼前一切都模糊晃动,什么也看不清,全身像被石磨碾过一遍,已经觉不出疼痛,只是无尽的麻木。
            “像是醒了,给他喂半碗水!”
            而后李行墨的嘴巴被撬开,硬灌了些水进来,大部分顺着碗沿流到下巴上。
            这时候李行墨才真正清醒。他一眼看见面前虎案后坐着一个人,一头苍然若雪的长发高高竖起,眼睛颜色却是湛蓝如江水,鼻子嘴巴在整张脸上显得小巧了些,现在正紧紧抿着,一副紧张严肃的神情。
            是百里雪。
            李行墨开口想出声唤他,还没出声,鼻腔咽喉却一列疼痛起来,他知道这是因为在沙漠中呆了太久的缘故——就连嘴唇都因为方才的动作而撕开了数条口子,李行墨皱着眉舔了舔,尝到了久违的水的滋味。
            “终于清醒了?”百里雪道:“很好。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中军帐内,又是如何进来的?”
            中军帐?
            李行墨更深的皱了皱眉,感觉自己莫名的有些听不懂百里雪的话。这时候他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是被绑在柱子上。
            此时有士兵在一旁呵斥:“将军问你话,赶紧回答!”说着,踢了他一脚,正踢在肋下——这是被攻击后最疼的地方,是他多年与人交手得出的结论,每每练兵时候都会着重训练——凡是李行墨手下带出的兵,不论出拳还是出脚,第一下肯定往这个地方招呼。李行墨觉出疼,扭动了一下身子,这才觉出绳子紧紧绑缚带来的疼痛——与之前的麻木不同,此时的疼痛仿佛是冬日里敞开了大门,难以回避的迎面而来,几乎将李行墨再度疼晕过去。
            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小声道:“喊疼都不会,这……是不是个哑巴?”李行墨闻言向那边看去,是白歌在跟百里雪说话。
            白歌是侦察营的校尉,所有探马都出自他的营里。若是中军帐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将军定然先找白歌来问话。
            鸽子……
            李行墨动动嘴,只能发出一声气音,他的嗓子仍然疼的冒烟。
            百里雪点了点头,觉得有可能:“让灰姐来看看。”
            灰姐是军医,全名大家都忘了。一开始李行墨要带灰姐打仗遭到了众人一致反对,虽说自古以来也有女名将,但这数十万大老爷们被一个女军医伺候,任谁也不同意。最后还是灰姐自己摆平了这些烂事——她赤手空拳跟五个士兵摔跤,把他们一个个摔的哭爹喊娘。灰姐虽然身材玲珑有致,又喜欢穿的清凉,但全军上下没一个人敢把她当普通女人看待。
            但这个女人偏偏对李行墨很是尊敬,从不敢违逆,总是说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话。
            李行墨挂帅以来除了行兵布阵,这些个笼络人心的手段也是很令敌军刮目相看,这也是他战名远播的另一个原因。
            灰姐不一会就进了帐子,听百里雪说检查一下李行墨是不是个哑巴,灰姐翻了个白眼:“你给他黥一个印子,看他喊不喊,喊的就不是哑巴。”
            灰姐对百里雪一向不是很服从,除了因为百里雪年纪小,也实在因为他平日里端不出什么上位者的架子。有时候李行墨觉得,若非他在后面坐镇,雪雪这个都尉也是做不长久——百里雪可以和士兵称兄道弟,却因为太过平易近人而很难威赫他人。
            像灰姐这样对百里雪半开玩笑的提出如此鲁莽的建议,对着李行墨是万万不敢的。
            果然,百里雪扶额:“灰姐,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灰姐正色:“我可正经了。”
            鸽子在一边笑的不行。这时候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将李行墨的事对灰姐娓娓道来:“方才雪雪从外面巡营回来,看见这个人躺在帐里,于是赶紧把人绑了。现在他好不容易醒了,问话却不说。感觉这人不像奸细,但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是奇怪。”
            江暮云,和鸽子一样官拜校尉,性格沉稳坚韧,只是女人缘从来都很差——李行墨当初被说亲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可江暮云却一个来说媒的人都没有,连他去行院闲逛都没人招呼——他自己因此而十分抑郁,他明明也是个英俊帅气的军官,怎么女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呢?
            听到这里,鸽子也补充道:“帐外的士兵也没见过有人出入,这人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李行墨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情形——他被九鬿魔魁送到了中军帐内,但他不再是三军统帅,而是一个陌生人——这里所有的人他都认识,但却没人认识他——在这里,根本没有李行墨这个人。
            李行墨再次抬头打量雪雪,那人肩上铜甲赫然便是神兽睚眦——这是将军的甲胄规制。
            他不是都尉了,他是将军。
            李行墨正想着,突然又有一人慢悠悠的进了来,道:“我说怎么四处找不到人,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嗯?这是在做什么?”
            百里雪简直崩溃:“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大帐当成市集了吗?想来就来,连通传一声也没有,难怪会进来奇奇怪怪的人!”
            奇奇怪怪的李行墨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江暮云和白歌招呼了一声:“阿离哥。”然后三言两语再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李行墨这时思绪回笼,见到来人是陆离——正是他佩剑的铸造者——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陆离一边听着江暮云和白歌的汇报,一边随手拿起从李行墨身上卸下的佩剑观视。他将剑抽出一小截,帐中牛油大烛瞬间黯然失色,好像世上所有光彩都汇聚在陆离手中之剑上。帐中几人惊呆了,百里雪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剑!”
            陆离更是吃了一惊,道:“这是我铸的剑!……不,不对,我没铸过这把剑。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雪奇怪:“阿离,你在说什么啊?”
            陆离强自压下心中的震惊,对众人解释道:“这把剑定然出自我手,但我印象中从未铸过此剑……难道我被人改了记忆?这样绝世之剑我怎有可能忘记?”
            灰姐皱着眉道:“你怎么肯定这剑是你所铸?”
            陆离仍是十分肯定:“这把剑上有我的气息——哪有父母会不认得自己的骨血?”
            鸽子刚想反驳,就听江暮云道:“这剑上密密麻麻全是梵文,能把剑铸成这样,肯定是阿离哥没错了。”
            陆离将剑整个拔出,一声清澈剑吟,光华粲然,这样的剑怎会寂寂无闻呢?陆离拧眉,走到李行墨面前问道:“这是你的剑?”
            李行墨默然不语。
            鸽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别问了,他是个哑巴。”
            灰姐来了精神:“让我来检查一下!”她说着,走到近前,想要掰开李行墨的嘴巴检查他的咽喉,却被李行墨皱着眉躲开了。
            灰姐还想用蛮力,突然听李行墨亚嘶哑着嗓子低低说了声:“退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灰姐,居然被这一声喝退,讪讪收回了手。


            IP属地:北京6楼2023-05-14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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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耶!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3-05-14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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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班苍书似乎是并不想夜袭,而是光明正大在营外叫阵,百里雪披挂上马,双方射住阵脚,松油火把将周围照得白昼一般。
                百里雪没见过班苍书,只知道夜国有个大将是这个名字,眼见得对方旌旗招招,除了“夜”字便是“班”字,猜测对面身披暗蓝斗篷的应该就是班苍书。
                班苍书也见蔚军的旌旗上书“蔚”和“百里”,大怒喝道:“你们蔚国没人了吗!让李行墨出来!”
                百里雪等人听他这么说莫名其妙,白歌更是应道:“李行墨是何人?名不见经传!百里将军在此,班苍书你还不赶快下马受缚!”
                班苍书愣了愣,疑惑的扫视了面前几人,片刻后收敛神色,终是冷笑一声:“没有了李行墨,凭你们几个人也能在我面前撒野。”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手腕一抖,那软鞭活了似的呼啦啦窜出三四丈长,真正是腕力惊人。他抖了抖鞭子,一催马上前五步,指名道:“百里雪,今日你我一战,沙场之上死无怨尤”!
                百里雪是冲动性子,刚想应战,突然江暮云拍马上前:“江某先来领教!”
                百里雪自然是知道江暮云是替自己先试探对方底细,心里一边感激云哥,一边暗道自己果然还是太鲁莽。
                江暮云使一双吴钩,以身法脚步见长,适于短兵相接,于是弃马而立。班苍书鞭法变幻莫测,但江暮云一旦近身来便无法施展,两人过了数招,班苍书在马上难以招架,也弃了战马。两人战在一处,一时势均力敌,难分高下。班苍书有意将两人距离拉开些长鞭便于施展,而江暮云心知这一点,更是如影随形的欺近身前,两人时分时合,几个回合下来各有胜负。突然班苍书向后一个翻身,手中长鞭顺势一甩,缠上了江暮云一双吴钩。江暮云力气比班苍书大,下盘一扎,双手一振,竟将班苍书像风筝一样从半空中扯了回来。
                班苍书被扯到近前,忽然展颜一笑,江暮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拧腕一绕,长鞭绕到江暮云后颈。江暮云不急不慌,双刀雪刃一翻,想反客为主,突然后颈剧痛,他“啊”的惨呼一声,手已经拿不住自己的贴身兵器,哐啷一声双刀落地。待刀落了地,班苍书冷笑一声,扬手一勒,江暮云慌忙用手去攥那细鞭,攥得满手鲜血,这才免于被立即勒死在鞭下。
                百里雪大吃一惊,就着火光凝神一看,班苍书的长鞭上有细细铁鳞,逆势一动,如片片小刀将人凌迟,难怪江暮云疼得突然松手。战场上生死只得一瞬,班苍书不可能留江暮云性命,长鞭一卷一收,江暮云又痛呼一声,但声音已经小了很多,眼看就要被活生生勒死当场。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三道羽箭飞掣而来,直奔班苍书眉心、心窝和右手腕三处。班苍书现下无法用长鞭格挡,不得不避,慌忙急撤几步,手劲一泄,江暮云登时得了喘息。
                同发三矢,力道穿云而不失精准,这箭法……
                班苍书咬牙切齿,抬眼一望,远处谯楼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深青色对襟长袍,是读书人的打扮;而另一个,乌黑长发披散肩头,穿一身低等士兵的装扮,身上背着剑,手里还握着弓,金色的瞳仁仿若闪电一般,眼神凌厉得几乎要将他盯个对穿——不是李行墨是谁!
                看江暮云活着回来,百里雪松了一口气。一边白歌小声嘟囔道:“没想到这个人箭法这么好……这么远的距离,而且三箭齐发,连咱们的弓箭手都不一定射这么准吧?”
                班苍书也回到马上,对着远处谯楼破口大骂:“李行墨!你个缩头乌龟!混到现在只知道躲在暗处放冷箭吗!你当初不可一世冲锋陷阵的气势呢?!”
                李行墨淡漠的瞥了班苍书一眼,手里擎着弓便转身下楼。班苍书来挑衅叫阵,又伤了百里雪座下大将江暮云,双方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必然要打上一场。李行墨原本抛头露面是想让班苍书知难而退,但他三箭射出去之后,不知为何气血翻涌,膻中刺痛难忍。陆离追着他下楼,一眼就看见他嘴角含血,脸色煞白,身子不住摇晃,几乎要站不稳。
                陆离赶紧上前把李行墨扶住,问道:“你身有暗伤?”
                李行墨表情困惑的摇了摇头。他本没有暗伤,直到方才用箭之前还都毫无异常,开弓拉箭虽然需要动用内力,但这一箭对李行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难道是在九鬿魔魁那里受了伤?可为何直到现在才显露出来?
                他不能再做思考,微微定了定神,抬袖抹了一下嘴角,对陆离道:“我必须出阵,班苍书一见我定会退兵——虽然现在两军旗鼓相当,但他们如此深夜叫嚣挑衅必然有诈,不是要挖暗道便是要劫粮草,大军不可在此时恋战。”
                陆离并未接茬,反而问道:“你为何对班苍书如此熟悉?难道你两人曾有旧怨?”
                李行墨转头看了陆离一眼,陆离虽然在一旁扶住自己,但棕绿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探问,丝毫不见关切。他突然心有所悟,但却有些模糊,不知自己捕捉到了什么。
                他没有时间细究,只是答道:“我曾与他交战,用箭射掉他一只耳朵。”说到这,两人已经行到辕门外,李行墨停步,对陆离道:“阿离……陆兄,你现在立刻率一队人去看粮草,再派几个得力的守营将士去查看营外动静。”
                陆离听李行墨这话,方才一心探问的表情慢慢松动,似乎露出一丝不忍:“你……你能自己行走吗?”见李行墨点头,这才离开,照李行墨的吩咐去探粮草情况去了。
                李行墨擎着弓,随手抄了一筒弓箭手的随身羽箭,三两步便来到阵前。百里雪等人完全没想过这人居然会出阵,面对这等变数全都不知所措。百里雪坐下战马见到李行墨,突然往李行墨身边凑了凑,李行墨则悄悄碰了碰战马的鼻子。这些小动作并未引起百里雪的注意,剑拔弩张之下,百里雪全部精力都放在战场之上。
                班苍书见李行墨这个样子迎敌,放声大笑:“李行墨,你一向注重衣冠,现在被贬为下等士兵便披头散发的出阵来,难道也不怕贻笑大方吗?”
                百里雪心中充满疑问,他左右环顾,发现周围人都是同样纳闷——这叫班苍书的敌国主帅为什么死揪着这人不放?在此之前分明从未有人见过这个叫李行墨的人。李行墨则仍是那般冷淡:“无名之辈,如何贻笑大方?”
                班苍书再次放声大笑,这一次的笑声不再挑衅意味十足,反而莫名带了些许悲凉:“李行墨居然也变成了无名之辈,好一个天意弄人!”他说完,长鞭一指:“出剑吧!让我今日便来见识你的绝世之剑。”
                李行墨哼了一声:“你不配对上此剑。”
                他说罢,张弓如满月,仍是三箭齐发,一箭射倒了帅旗,另外一箭直奔班苍书胯下战马——那马匹本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被李行墨射中额头一箭毙命,班苍书从马上一跃而起,避免被摔在地上,却不想尚在半空时第三箭直逼面门而来!班苍书用长鞭格挡已经来不及,只能偏头躲开这致命的一箭,这一刹那仿佛时光回朔——当初他的左耳便是这样没的。
                这次不同的是,班苍书带了头盔,那头盔被箭射掉,发冠也松了,班苍书仓皇落地时一抬头,棕红色的长发披散被夜风扬起,彷如妖魔现世。
                军旗已倒,主帅碎冠,众军哗然。班苍书因为气愤而有些扭曲的尖瘦脸庞显得有些狰狞,此时的他被李行墨三箭逼得根本进退不得——若退兵,百里雪必然从后掩杀而来,若冒进,又恐军心已乱。
                战场之上哪容他这般犹豫,李行墨将弓一横,转头看了一眼百里雪。百里雪会意,一催马喝一声:“都给我上!”大军便杀将过来。班苍书无法,只能边战边退。百里雪此时也察觉到班苍书这次入夜叫阵其中有诈,顾及营中粮草安全,向前追了三五里便率军退回营内了。
                进了大帐,百里雪立刻下令把李行墨带来见他,结果等了半刻却等来士兵回报,说不见了李行墨行踪。百里雪大怒。恰好这时候陆离也回来了,说他去查了粮草,见到果然有人在偷运粮草,幸好被他及时阻止,没有酿成大祸。
                百里雪于是顺便问他:“方才你一直同那个李行墨在一处,现在可知道他在哪?”
                “这……”陆离罕见的迟疑了一下,道:“我之前和灰姐给他下了毒……他现在怕是……凶多吉少。”
                百里雪又惊又怒:“胡闹!你们竟然背着我用这等下作伎俩!”


                IP属地:北京9楼2023-05-14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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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其实李行墨也意识到陆离给自己下了毒,在他第一次运力后吐血的时候,陆离的眼神便出卖了他的想法。虽然不知道陆离是如何完成的下毒,但他每次提起真气膻中都会痛如刀割,如果强行用力更会伤及经脉——发作起来如此强横霸道,想必是早已毒入肺腑。
                  两次张弓之后,李行墨已然七窍出血,难以为继。百里雪下令进攻,周围杀声震天,李行墨在乱军中脚下已是站立不稳,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耳中嗡然作响。混沌间,他看到身边出现了一个熟人,立刻一把将他抓住,用尽最后力气对他一字一顿道:“白亮,将我带离此处。”
                  战场之上,白亮被这满脸鲜血的陌生之人一把抓住肩头,这陌生人居然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怎能不吓一大跳。好在他天生胆子极大,迅速冷静了下来,听懂对方要求之后立刻把那人背起来,回身撒腿就往大帐跑去。
                  李行墨之所以能在乱军中认出白亮,是因为这人在百里雪死后成为了他的副手,伴随他一路打到夜国王宫。他们二人虽然相处不比同百里雪来的默契,但也算生死之交,所以即便是此时白亮对他已经毫无印象,李行墨在失去意识之前还能准确的认出白亮,并将自己的性命委托于他。
                  白亮跑回大营,身负之人眼耳口鼻都在出血,鲜血已经流了他一脖子,他担心这人怕是性命垂危,便立刻往灰姐的药庐而去。灰姐见到李行墨也是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这人中了自己的毒又强运内功,必死无疑,没想到坚持这么久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她虽然是下毒者,但却并不想要李行墨性命。既然人已经送到自己面前,那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灰姐叹了口气,暗暗想道:这次是要栽了,下毒一事必须让陆离那混蛋来和我一同顶罪。她一边想着,一边探李行墨脉象,一边不忘对白亮吩咐道:“赶紧将陆离先生请来药庐一叙。”
                  其实李行墨并不怪陆离偷偷给他下毒,反而愈发佩服起这人计谋过人——毕竟他突然出现在营帐中,身份不明,又武功高强,不必说若他心有鬼胎欲图暗中作梗,就是正面对上百里雪等人,怕也不落下风。陆离一边用饮食闲谈来稳住李行墨,一边又暗中下毒来控制住他,一旦他运动元功,便会反噬自身,这样对百里雪这边来说当然是最有利的。
                  陆离此举完全是为了防备李行墨图谋不轨,但他着实想不到,李行墨动用内力,却是为了救江暮云。
                  此时的陆离正在面对主将责骂,不以为然的扬了扬眉:“此人内功深厚,非是你我所能及。方才你也看见了,他能在五十丈外的谯楼之上开弓,若是想杀你岂不是易如反掌。”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战场之上如何能轻信于人,将军若反而因此怪罪陆某,岂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百里雪听罢气极,再说什么自己反而成了“沽名钓誉之辈”。他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骂了一声:“老狐狸!”
                  江暮云在一边正包扎伤口,听到这着急道:“雪雪,这人救我一命,不能这样对不起他!”
                  “他岂止是救了你一命。”陆离瞥了江暮云一眼,叹了口气,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方才我去探问粮草也是受他指点。这次若不是他相助,怕是要中了班苍书的奸计——我们全军上下都欠他一个人情。”
                  回忆起那人同自己对饮时候自然放松的态度,竟然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害他一样。就是后来他追下谯楼,搀扶住李行墨,那人静静看过来的金色眸子想必已经洞悉了自己。但他非但没有点明自己下毒一事,而是仍强撑着要去喝阻班苍书。想到这,陆离心中便莫名的更加不忍起来。
                  百里雪心里一团乱麻,只想立刻见那人一面,下令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都出去给我好好的搜!”
                  陆离同江暮云得了令,怕扫到台风尾,不敢再同百里雪共处,赶紧出了帐子。百里雪平日里开朗温和,毫无三军主帅的架子,喜欢与大家打成一片,但如果真发起怒来也十分可怕,这个时候还是出去找人比较安全。
                  陆离让江暮云去找打扫负责战场的白歌,转身就撞见了来找自己的白亮。
                  白亮急急火火的拉着陆离往灰姐的药庐赶,对陆离道:“陆先生,小人失礼了,你快去灰姐那里……那人可能快死了!”陆离被白亮拉着走,一时反应不过来——白亮此时只是一个士卒,埋没在众多将士之中,陆离并不认识这个少年。但陆离仔细一看,见这人衣服后襟上都是血迹,还着急的拉着自己去药庐,想必是此人救下了李行墨。
                  想到此处,陆离脚下一沉,将急吼吼的白亮拉住。白亮被迫停下,一脸懵懂的回过头来。陆离不紧不慢的道:“我自会去药庐见灰姐,你快去中帐找将军,说那人已经找到,请他去药庐相见。”
                  白亮便立刻松开陆离转身往中帐跑去。
                  陆离见白亮跑远,这才整了整衣服,慢悠悠的散起步来——开玩笑,他怎么能比将军先到呢?
                  等陆离漫步到了药庐,推门进去,就见到百里雪气鼓鼓的坐在病床边上,江暮云和鸽子也在一边站着,灰姐略低着头,显然刚刚还在被百里雪抱怨,此时见他进门,悄悄投来一个“你怎么才来”的眼神。
                  陆离心想:我自然是要等雪雪在你身上撒完气才出现,不然要我陪你一起挨骂嘛?
                  他虽是这么想,但表面上却一副关切的样子,道:“那个李行墨如何了?”
                  江暮云答道:“还昏迷着。灰姐把他的毒解了,但他经脉脏腑受损,伤势沉重,一时不能痊愈。”
                  陆离顺着江暮云目光看去,药庐里一张简陋竹床上躺着脸色苍白若纸的李行墨,百里雪正坐在床边,转过头对众人宣布道:“一会将他送到我帐中……他跟你们在一起我不放心。”
                  陆离暗自翻了个白眼:“他跟你在一起我们才不放心!将军,如果他半夜刺杀你,军中岂不是没了主帅。”
                  没想到陆离话音刚落,江暮云和白歌都表态道:“我们都很放心啊,李先生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几人正争论不休,突然百里雪见李行墨慢慢睁开了眼睛,道声:“醒了!”伸手想扶对方起身。没想到李行墨眨了眨眼,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这副样子倒像是天花板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一样,百里雪跟随李行墨的眼神也看了看药庐的天花板,并没有看出异常。他觉得李行墨这个反应实在莫名其妙,于是又转头看了看其他人,众人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李行墨发什么疯。
                  这时候李行墨慢慢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白歌呆呆的问:“他这是……看不见了?”
                  所有人都还没从眼前的事实中回过神来,李行墨突然问了一句:“有人吗?”
                  百里雪清了清嗓子,答道:“有人在。”
                  可是却见李行墨偏了偏头,再次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他的手垂下来,半握空拳叩了叩床舷,发出咚咚的响声。
                  而后众人听见李行墨又叹了口气,久久没有动弹。没人看得懂他此时有些刻意睁大的眼睛里究竟蕴藏着什么情绪,他似乎有意将一切沉埋心底。
                  他不但瞎了,而且聋了。


                  IP属地:北京10楼2023-05-14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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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如果仅仅是眼盲倒也罢了,再加上耳聋,那几乎就像把人放进了一个黑暗无声的匣子里,同这个世界完全隔绝。李行墨本就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此处的陌生人,身份未明,此时又为了救人甘冒其险,导致突发聋瞽,这样的变故很难不令人又惊讶、又惋惜。
                    李行墨本人仍然是最先从震惊之中回神的人,他强忍住胸前绵延不绝的痛楚,支撑着想要自行坐起来,可是却因为半途脱力而倒了回去,百里雪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李行墨似乎一怔,摸索着握到了百里雪的手,道了声:“雪雪。”
                    百里雪有些吃惊:明明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为什么在聋瞽之中,凭着握手的刹那就能知道是我呢?想到这里,百里雪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温暖——世上竟有人能如此了解我吗?
                    当年李行墨提拔百里雪至都尉,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每每提点他多修习内功,那人却不听,只爱钻研刀法。后来到了战场上,百里雪握刀的手多次被震得虎口迸裂,留下一条一条层层叠叠的瘢痕。百里雪本来皮肤就白皙,在战场上风吹日晒也并未弄得粗糙黝黑,他身上也不爱留疤,再是狰狞可怖的伤口,痊愈之后也只是细细的一条疤痕。可是李行墨太熟悉百里雪了——到后来,百里雪虎口上的疤几乎都是李行墨亲手弄出来的——为了鞭策百里雪修习内功,为了让他刀法长进,李行墨与他对招从不手软的,将他打翻在地,将他虎口撕裂,将他剑指咽喉,让他在自己严苛的训练中被迫的成长。
                    陆离敏锐的眯了眯眼:为何李行墨对百里雪熟悉到这种程度?聋瞽之下单凭握手就能判断对方身份,这不是一般交情能做到的。在座的白歌同百里雪关系最为亲密,但陆离也不敢肯定白歌能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还能就此辨认出雪雪。
                    百里雪见李行墨唤了他一声之后便陷入沉默,以为他是因为突遭变故有些伤感,本想开口安慰,但又想起对方听不见,一时间那只被握住的手收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尴尬。
                    倒是李行墨迅速的放开了百里雪的手,垂着眸子道声:“冒犯了。”他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声音语气如常,好像完全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影响。“在下误入军营本是无心,承蒙将军仁慈,未将我治罪。只是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不知将军能否容我离开。”他安坐在床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比百里雪更有处变不惊的大将风范。
                    百里雪怔怔道:“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里?”言罢又想起对方听不见,急的直跺脚。
                    陆离皱了皱眉,道:“我倒是觉得,他似乎是不想死在营中。”
                    百里雪听了陆离的话,更是心急,转头又问灰姐道:“灰姐,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中了毒不能运动内功,为什么会突然又聋又瞎的?”
                    灰姐被问得直叹气:“雪雪,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这人本来应该没命的,现在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保佑,就别抱怨了。”
                    百里雪还想说什么,突然又听李行墨道:“将军不必担忧在下会泄露军机……”他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但又不知如何解释,只是道:“这里的军情,在下一概不知。”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床边想要站起来,但他似乎用不上力,就连站稳都有些困难,只是这个动作便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百里雪自然的将他扶住,摸到李行墨的冷汗透出衣衫,冰冷的吓人,他立刻狠狠捏了一下李行墨的胳膊,咬着牙道:“不行,你决不能走!”
                    李行墨原本金色灿然的眼睛仿佛蒙尘的珍珠失去了应有的光彩,目光落在了不知名的虚无之地。他被百里雪掐住有点疼痛,感受到了来自对方因为过分担忧而显出的怒意。他莫名的有点开心,但又笑不出,心里微微冒出来暖意,又不敢去抓紧。他想了想,又道:“军营内有李某的一位故友,在军中担任要职,在下希望它能陪我走一程。”李行墨说完这段话,有些微气喘,冷汗迅速打湿了鬓角,本就披散着的乌黑长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一丝一缕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江暮云这时候也觉得不对:“这人哪来的故友相陪……要是真有所谓的故友,早在他刚来的时候就该说清楚了。”
                    白歌眨了眨红亮亮的圆眼睛,天真到有些迷糊的问:“这个故友不会就是雪雪吧?看他跟雪雪很熟的样子。”
                    百里雪不知为何脸色涨红,争辩道:“我跟他才不熟!”
                    江暮云武将出身,自然是奉行有恩必报,李行墨想走,江暮云肯定愿意帮他这个忙。但此时百里雪态度强硬,说什么都不肯让李行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离开,硬要将人留在身边。而陆离则对此人尚不肯放松戒心,他总觉得这人的突然出现会给未来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还不如尽早让他离开——一时间,几个人各执己见,互相都难以说服。
                    虽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但李行墨是听不见的,他自顾自的道:“此处药香弥漫,应当是药庐内……灰姐,烦请你将佩剑归还。”
                    灰姐还没反应过来,百里雪已经伸手够到了桌上的剑,递给李行墨。李行墨没有反应,他就塞进李行墨怀里。李行墨摸索着拿了剑,在手里掂了掂,又抽出一小截来。但他看不见剑光,又听不见剑吟,一筹莫展的皱着眉,不能确定手里的剑是不是他的优昙婆罗。陆离看他这个样子,终于确信了李行墨是真的聋瞽——李行墨将这剑看得十分重要,此时这番举动不似作假。于是开始指点其他人:“你们看,这人比你们谨慎多了。”众人虽然不屑的很,但也不得不承认李行墨确实细心且谨慎,现在这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倒是让众人好奇他如何验剑。
                    优昙婆罗是诛邪之剑,不能沾染凡人鲜血,否则会制约其中清圣佛气。李行墨不知现在手里的剑是真是假,又一时没有办法验明。他想了想,突然道:“阿云,我曾救你一命,现在我有一事相求。”
                    江暮云立刻表态:“请恩公明言!江某一定照办!”
                    李行墨虽然听不见江暮云的话,但也熟知他性格绝对会言出必行,便嘱咐道:“李某的剑名叫优昙婆罗,是由九天玄铁打造,蕴含佛气,举世无双。若有人趁我耳聋眼瞎之际将剑骗走,请你务必替我追回。”
                    江暮云立刻答应下来,还气势汹汹的瞪了陆离一眼。要不就说嘛,平时做人一定要人品好,不要弄到关键时刻都没人信你。陆离平白背了冤屈,简直要呕死。李行墨自然是放心江暮云的人品,于是将剑背在了身上,中间自然少不了百里雪的帮忙。收拾停当之后,李行墨再次要求去见那所谓“故友”,对百里雪道:“将军,请你将我送去辕门外吧。”
                    百里雪好奇那故友是谁,又不想放他走,一时犹豫。白歌看出了他的顾虑,又十分好奇那在军中担任要职的“故友”到底是什么人,于是劝道:“雪雪,我们先去辕门外看那人是谁,反正我们这么多人,这个李行墨站都站不稳,还又聋又瞎的,难道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百里雪觉得有理,于是一行人呼啦啦全去了辕门之外。辕门外有重兵把守,百里雪一路搀扶着李行墨在辕门停步,众人看了看守门的几个牙将,问李行墨:“你朋友是哪位?”
                    李行墨虽然聋瞽不知人,但也从明显的停顿中知道已经到了目的地。他用手指扣成环,吹了个呼哨。守门牙将见他突然发出信号,立刻训练有素的将刀枪亮了出来。百里雪护在李行墨身前让牙将收刀,陆离则提醒百里雪不可放松警惕,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突见一匹战马从营里跑了出来,撒欢似的奔向李行墨——正是百里雪的坐骑,名叫小黑。
                    百里雪的战马是三朝元老武阳侯所赐,全身乌黑,四蹄踏雪,没有半根杂毛,对人对事一向疏离,不愿让人抚摸骑坐,就连百里雪都只在战时配合,平时不能随意逗弄。可现在,百里雪看这黑马亲昵的嚼着李行墨的衣袖不肯撒嘴,鼻梁用力蹭着李行墨的前襟,吃惊之余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这匹马硬生生挤开了。
                    李行墨拍了拍马脖子,扯住它的缰绳借力站稳,唤了一声:“小电。”黑马听见这熟悉的名字,更加卖力的扬了扬头,示意李行墨坐上去。
                    百里雪不知为何没了自信,小声纠正道:“他……他叫小黑。”
                    小黑是老侯爷给马赐的名字。李行墨平日喜欢穿黑衣,武阳侯就故意给马起了这个名字而后送给李行墨,这是老侯爷的一个玩笑。小黑是百里挑一的神骏,能日行千里,疾驰如电,所以李行墨给他改名叫小电。
                    百里雪死后,李行墨变得疯狂冷血,宁可牺牲一切也要为百里雪复仇。小电在最后一战中同李行墨并肩作战三日三夜,当时全军杀红了眼,战场宛如修罗地狱,每一寸土地都沾染过鲜血。等李行墨将敌军全数歼灭的时候,才发现小电身中数箭,失血过多,强撑到主人下马后,倒地立毙,用生命陪着李行墨走完最后一程。
                    小电死了,夜国君主也被李行墨一箭射穿了咽喉。而后李行墨从乱军中消失,隐姓埋名藏形匿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军中朝野。
                    李行墨将衣角从黑马咀嚼的嘴巴里拽了出来,又拍了拍它的鼻梁。而后他转身郑重的拱了拱手,是告别的意思——虽然他拱手的方向与百里雪偏离太多。他说:“百里将军,这位就是在下的故友。恳请将军让故友送我一程,一天后它将自行回归。”言罢,他摸索到马的缰绳,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头对着虚无道:“夜国今晚夜袭,不毁粮却运粮,说明他们此时当面临……”
                    这句话本不在李行墨计划之内,可是他临行前实在不放心百里雪,这才忍不住出言警醒,可也是因为这句善意的提醒出口,才让百里雪等人有了可乘之机。
                    李行墨话音未竟,百里雪突然动手,并指作掌欲将李行墨击昏,但李行墨似乎早有准备,微微一侧身用背后剑柄去扛,而后牵住缰绳欲上马离去,可是没想到江暮云率先从另一侧牵住了小黑,白歌同时用短鞭一卷,将李行墨手臂反拧到身后,膝窝又被陆离踢弯跪倒在地。这一系列动作只在转瞬之间,李行墨不敌众人同时出手,内伤又恰好爆发,噗的喷出一口血,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IP属地:北京11楼2023-05-14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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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李行墨此人可以说是一代传奇,单凭他在战场上从未受过伤这一点,便可知他的战神名号所言非虚。哪怕是十四岁独对鬼将军那一战,李行墨竟都得以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其后纵横疆场十余年,从没受过金创之伤。
                      也许有人会认为大概是李行墨为人阴险狡诈,在战场上避实就虚,不肯以身犯险。若有人这么说,铁定会被李行墨手下亲兵揍的找不着北。李行墨非但身先士卒,而且还常在自己的墨色甲胄外罩一件大红色披风——一旦开始混战,敌军的所有兵刃箭矢全都往那个红色披风上招呼。百里雪曾经无数次劝他不要穿的这么招摇,但时间长了发现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伤,只有李行墨一个人连皮都没破一点,就再也不劝。非但不会再劝,百里雪还会积极参加陆离设的赌局,一般就赌这次上战场李行墨会不会受伤。他格外喜欢押注李行墨平安无事,令人惊奇的是,哪怕战场上再是险象环生,百里雪都赌运亨通。
                      然而李行墨这样的传奇人物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容易生病。
                      平日里突然来一场刮风下雨,李行墨可能就会受风着凉。无战事时在朝中还好,如果是寒冬腊月又是在战场上,只要下一场雪,第一个发高烧的绝对是李大战神。这点简直要了百里雪的命。每到这个时候百里雪不但要担负起军务,还要亲自照顾病人,虽然这些都是百里雪自愿的,但还是次次都把他累的够呛。
                      李行墨也知道一旦自己病了,辛苦的必然是百里雪,于是一到了变天时候就很乖,让穿衣就穿衣,让喝药就喝药。但是老天爷似乎就是见不得李行墨好,所以灰姐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把他体质调理好,一旦变天了,这人还是烧的天昏地暗。
                      一开始李行墨喜欢硬扛,所以众人并不知道将军在战场上已经病了。直到有一次李行墨发着高烧上阵,关键时刻全身酸痛得拉不开弓。那次刀光剑影之中,百里雪一下子扑到李行墨身上,用背替他挡了一刀,又带着伤扶着病得拿不住剑的李行墨杀出重围,硬是让他头发丝都没断一根——从那之后,李行墨发起烧来再也不硬扛着上阵了。
                      百里雪趴在床上让灰姐帮他缝合伤口的时候,还在对李行墨笑嘻嘻:“阿墨,你不要露出这幅表情。你要是受了伤,我就要赔三十两银子,为了我的银子着想,你还是别受伤了。”
                      李行墨发着高烧守在一边。他头昏脑胀,额头上镇着冰凉的手巾,蹙着眉看着百里雪背上鲜血淋漓的半尺长的伤口,目光沉冷如刀。
                      李行墨胸前疼得要命,好像有人一脚踢碎了他的胸骨一般疼。他知道觉出疼痛是因为意识慢慢清醒,于是他尽量放缓呼吸,想把这阵疼痛挨过去,直到适应了痛感,他才闻到牛油大烛燃烧时候熟悉的腥膻味道。
                      应当是身在中帐内。
                      一想到自己是被当年战友联手制服,李行墨心中便升起一道啼笑皆非的情绪。他想笑一声,却觉得喉咙有点痒,一阵剧烈的呛咳之后,鲜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李行墨不喜欢血味,撑起身子想把嘴里的血水吐干净。有人一把将他按回床上,他嘴里的血又咽了回去。李行墨忍不住皱眉,他胸口痛的紧,下意识的抬手按住,希望能借此缓解疼痛。耳朵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整个脑袋混沌不清,李行墨确认自己睁开了眼睛,但眼前不出意料的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而后嘴边被人用沾湿的手巾擦了擦,又被人扶起靠在床头——军营里没有软垫,只有坚硬的木板和石头。
                      李行墨事先便知道同九鬿魔魁交易过后,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他曾设想过的最坏的情形,也不过是百里雪死而复生后怨恨于他,甚至拔刀相向、你死我活。他也曾想,如果当真如此,他就站在那让雪雪砍,砍到他痛快为止。
                      但此情此景,李行墨却根本毫无准备。
                      他可以独对千军万马,也可以独闯刀山火海,却从没想过如何面对不再认识自己的挚友。那些曾与他同生共死的人,那片曾为之挥剑张弓的国土,临敌阵前的半卷旌旗,铁骑铠甲上的刀痕霜冰——这一切,都同他再无关联。
                      明明百里雪就在他身边,却仍被困在孤独地狱里。面对聋瞽带来的灭顶孤寂,李行墨身为蔚国战神,头一次生出陌生的恐惧情绪。
                      ……与九鬿魔魁交易果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李行墨正沉思的当口,突然怀里被塞了一块木板,他被人引导着摸索木板上刻的字,原来是他们想出了与自己交流的方法。
                      夜国大军为何深夜劫夺粮草
                      李行墨摸到了这句话,大概明白了百里雪想问什么:班苍书率人夜袭,若是将粮草毁去更为方便,他们却要将粮草劫走,这么做事倍功半,于理不合。
                      李行墨也不知为何班苍书要做这等蠢事,他随手将木板上的字迹擦平,木头的碎屑簌簌落在他衣摆上。大帐中除了百里雪当然还有江暮云和白歌,他们眼见着李行墨轻轻用手擦拭几下,木板上的字就被抹平了,简直比木匠用的刨子还管用,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鸽子小声道:“那个,雪雪,咱们还是让灰姐再给他下一次毒吧?这人太强了,咱们谁也打不过啊……”
                      百里雪还来不及回答他,便听李行墨道:“此事我也不知,只能做些猜测。”他说着,将抹平的木板递还给百里雪:“班苍书若是营中粮草不济,应当向州府求援,或是干脆鱼死网破,将蔚国粮草烧个一干二净。他没有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的粮草数目不齐,却必须要在短暂时间内凑齐。这个让他短暂时间内凑齐粮草的理由,远胜过此战能否打赢,甚至让他注定战败也在所不惜。”
                      百里雪听他说到这,点点头,说了声:“你继续讲。”言罢才想起这人听不见。
                      好在李行墨不愿意卖关子:“据我所知,给班苍书带来如此巨大恐惧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夜国国君——夜朔明。如果是夜朔明御驾亲征,亲自点验粮草,那班苍书惊惶之下,做出这种决定便说得通了。”
                      夜国尚武轻文,国君凶狠残暴,班苍书是夜国国君亲妹、夜国长公主所出,这些事都不是什么秘密。但将这些串联一处,定是对夜国朝野了如指掌的人。
                      百里雪再次生出疑惑,他总觉得这人自己应当熟悉得不得了,但却完全没有印象。于是他用匕首在木板上刻下三个字:
                      你是谁
                      李行墨摸索到木板上刻下的浅浅字迹,轻轻叹了口气,中规中矩的回答:“在下姓李,草字行墨。”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木板上写了名字,细碎的木屑顺着他的动作落下来洒在衣服和床上。
                      所以他是用指头写嘛?!
                      江暮云和白歌伸着头看向李行墨的动作,他在木板上用手指轻松书就的名字比百里雪用匕首刻的还要深。
                      百里雪把木板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字迹,心里第一次十分的感谢陆离那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理论——这人如果想杀他,那简直太容易不过了。即便是现在李行墨毒伤在身,刚才还在吐血,能用上的内力不过冰山一角,可是此时他所展现出来的内力也是惊人的深厚,有这样的内功,想必李行墨在中毒后强提内劲还能活命也不是偶然。
                      白歌和江暮云争着传看这木板,眼睛简直要冒出光来,看着这因为眼盲而写的歪歪拧拧的字迹,白歌把那木板抱在怀里对百里雪央求:“雪雪,你换一块木板好不好,这块我想留着!”
                      “瞅你这点出息!”百里雪对白歌的行为表示嫌弃,但还是换了一块木板。
                      他在木板上用匕首刻下“百里雪”三个字,本想就这么递给李行墨,却半途收回来,然后加了两个字:
                      幸会
                      李行墨摩挲着百里雪再次递来的木板,这次没有急着抹消上面的字迹。他用手指一遍一遍的勾写百里雪的名字,导致百里雪、江暮云和白歌三人忍不住猜测起来。
                      江暮云:“将军,他是不是不认识字?”
                      百里雪:“胡说八道,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好认的。”
                      白歌:“所以是将军你写的不够深?”
                      百里雪:“你来刻一个试试!刻这么深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李行墨十四岁成名,一直以战神称号享誉四海。百里雪比他小几岁,成为武榜解元的那一届正是李行墨主考。那天弓马殿试,他亲自为百里雪验靶,那人见他走近了,一双湛蓝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看,激动得全身都在打颤。李行墨觉得这白头发的小孩有趣,走过他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就听百里雪按奈不住激动,趁机对他悄声打招呼,因为时间紧迫,说话都变成了一连串:“李将军幸会幸会我久闻战神名号想见你很久了没想到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百里雪一直都以为自己当时声音太低,语速又太快,李行墨面不改色的从他身边走过去,连个眼神都不肯赏给他,肯定是没听到自己说话。因为这件事,百里雪还懊恼了很久,总觉得是自己初见时候表现不好,李行墨并未记住他。但其实李行墨在校场上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故作矜持,有意逗弄。
                      这分明是二人初见时的场景,然而时隔多年,直到百里雪身亡,他都不知道李行墨当初其实听到了那些饱含崇拜欣慕的言语。
                      想到此处,李行墨忽然觉得脸颊一凉。他伸手摸了一把,摸到了些许湿意。他有些尴尬的想将眼泪抹干净,却似乎越抹越多,耳中也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这时候,有人过来帮他反复擦拭脸颊和耳畔,混沌间他听见百里雪的声音急迫的传来、忽远忽近,而后眼前似乎也有了光亮,只是隔着一团浓厚血雾而模糊不清。
                      “快去叫灰姐来!”
                      “喂,你可不要死了!”
                      “李行墨!……”
                      随着百里雪最后一声呼唤,李行墨眼前的光点和血雾、耳畔的一切声音全都消失不见,他再度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和寂静之中。


                      IP属地:北京12楼2023-05-14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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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如果真的是夜朔明御驾亲征,趁这时候一举把夜国大军打败,这不是正好挫其锐气,以后就不会再打仗了吗?”
                        “开玩笑,你打得过夜朔明?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号称武功天下第一,从来没有人从他掌下活下来过!”
                        “有这么夸张?”
                        “鸽子说的对,雪雪你是不是傻,打听一下对方实力再开战好吗?”
                        “看你们一个个怂成这个样子,我就不信夜朔明当了国君还有闲心修炼掌法。”
                        “要我看,可能李行墨都打不过夜朔明。”
                        “阿离哥我最讨厌就是你这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毛病,李行墨的内功你见识过嘛?……你看这块木板,这是他用手指头写的!手指头!”
                        “呃……雪雪,我听说夜朔明曾经一掌打碎一个山头。”
                        “狗屁!我才不信!世界上有人能一掌打碎一个山头?是馒头大小的山头吧!”
                        “大概像两层楼阁那么大的山头吧。”
                        “……你说的是真的?”
                        “我陆离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点江湖传闻都没听过,那就白混了。”
                        “……那我也觉得,咱们加上李行墨,应该能打赢。”
                        “雪雪,我就拜托你用脑子想一想,就算李行墨现在不聋不瞎,他肯替你卖命去跟天下第一去硬碰硬?”
                        “是啊将军,算了吧。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反正看起来他们那边粮草也出了问题……万一对方没打算攻过来,咱们还算捡一条命。”
                        “你们还都是不是男人!都一点血性也没有!我怎么会带出你们这样的兵!”
                        “雪雪你放弃你那个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样奇怪的想法好不好?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主动出兵,而是退兵回白马关内,不要让夜朔明率军攻破城门才对。”
                        李行墨清醒过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样一段对话。他意识到自己能听见人说话,睁开眼睛时候发现自己也能看清事物,而不再是一团漆黑。大概是之前的七窍出血时候将瘀血排了干净,这才让他能够重获光明。李行墨心里一阵激动,但他克制着,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恢复。这时候众人的争论已经告一段落,百里雪终于被劝服,不再妄想去突袭夜国大军。
                        他被劝服之后有些无趣的四处回顾,却正巧看见李行墨睁开眼睛,他十分理所当然的把人扶起来,然后塞了一杯水在他手里,细心的引导李行墨将水杯握紧。
                        李行墨道了谢,喝了水,继续静静听他们讲话,话题因为自己的清醒而被百里雪引了过来:“灰姐,你说李行墨的眼睛和耳朵以后会好吗?”
                        灰姐沉吟了一下,道:“虽然之前没有病案佐证,但鬼箭羽和望江南相和而成的毒主要是用于闭锁经脉。我猜测李行墨之所以会聋瞽,也是因为其中细小血络被封,你看他时不时的流出血泪来,就是在慢慢恢复。”
                        百里雪高兴得拍了一下李行墨的肩头:“听见没?你以后会好的!”
                        白歌又来泼冷水:“你想让人好是要干嘛,去跟夜朔明打嘛?”
                        百里雪瞪了白歌一眼:“你以为我是阿离哥那种阴险狡诈之辈嘛?我是真心实意的关心李行墨的身体——像他这样的英雄以后又聋又瞎的,你们不觉得可惜啊。”
                        陆离无端被牵扯进来,摆出一副无辜脸道:“陆某才不是阴险狡诈之辈。”
                        “去去去,都回去睡觉。”百里雪觉得跟这些人说话真的无聊透顶,开始撵人。“明天咱们就退回白马关,都攒足体力!”
                        “已经是明天了,雪雪。”鸽子打了个哈欠,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鸽子又是探马,来回跑了不少路。“最多还能睡半个时辰。”
                        “那就不要睡了,现在就出发。”百里雪倒是很精神,立刻让江暮云擂鼓聚将,大家迅速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雪雪也要忙着穿盔戴甲,他自幼头发便是纯白颜色,就连眉毛同睫毛都是一列的雪白,他从小就头发又多又密,而且还过于顺滑,束的稍微松些发冠就会落。若是带上头盔,发冠落了头盔便也会掉,里面的银白长发就会滑溜溜的披散下来,弄得好不狼狈。所以他一般回到帐中第一件事便是将头盔摘了发冠散了,披头散发的躲在帐里,省的麻烦。
                        过去百里雪最讨厌的就是梳头,有一次急的差点用刀子把头发割短,被李行墨好劝歹劝才住了手。从那之后,李行墨便一手揽下为他束发的活计。倒不是李行墨为他束发有多温柔,恰恰是因为李行墨下手极重,每次把他头发箍得紧紧的,让他不论怎么活动发冠都不会落。
                        想到这里,李行墨看到百里雪手忙脚乱的束发,滑溜溜的头发总是钻出发冠,最后勉强弄好了,但估计过不久又会掉。
                        在此前,李行墨心里装的都是些犹豫伤感的情绪,总觉得自己并不该出现在这里,只要见到百里雪活着便应当知足。但此时此刻,李行墨看着百里雪七手八脚的想把头发塞进冠里的样子,突然心头震动,就仿佛滚烫的岩浆终于从岩石的缝隙喷薄而出,将原本坚硬的外壳冲撞得四分五裂。
                        不,他不知足。
                        他不但希望百里雪活着,更希望百里雪的世界里有他,希望百里雪能依靠他,仰慕他,信任他。他希望能再次与百里雪携手并进,希望能为他挡下所有伤害,希望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个可怕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历尽艰辛来到这里,绝不是为了再次同百里雪分开。
                        思及此,李行墨忽然从床上站了起来,缓步到桌前,将百里雪的发冠接过,顺手把他的头发拢起来,重新为他束发。


                        IP属地:北京13楼2023-05-14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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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一下。”
                          “你说什么?……嘶!!!”
                          李行墨突然走到百里雪身后将他头发握住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百里雪尚未及反应,头发就被高高竖起,他觉得头皮被整个揪起来,自己的眼睛都要被吊成凤眼。他刚要出口抱怨,李行墨已经把发冠戴好,百里雪猛地回头发现自己的发冠头一次紧紧固定在头顶,惊异的左右晃了晃头,“诶”了一声,下意识的用手拢了一下鬓角,这才想起哪里不对:“你……你能看见了?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李行墨并没有回答百里雪的问题,而是道:“我与夜朔明交过手。”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还曾亲手杀了他。
                          百里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那胜负如何?”
                          胜负如何?
                          李行墨回忆他率军一路杀到夜国国都,最后当殿杀死夜朔明的日子——那时候他虽然已经陷入了疯狂,但并没有失去理智,兵法韬略早已烂熟于心,一步一步攻城略地直捣黄龙,逼的夜朔明亲自出战。他同夜朔明一开始交手便用箭羽伤了对方右肩,而后比拼内力将对方打成内伤。夜朔明虽然武功盖世,但也不敌李行墨疯子一样不计损失的进攻,气势上早已输给了李行墨。李行墨仗着身形灵巧诡谲,在同夜朔明对阵之中仅仅因为内力消耗而造成些许内伤,而夜朔明被李行墨打伤之后,他曾缔造的不败神话被这次惨败击碎,从此一败涂地,再也没有了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态,见到李行墨就如同老鼠见了猫,狼狈的携兵逃窜,一路上竟都不敢还手,被李行墨势如破竹的撵到了大殿之上。夜朔明自己可能都没想到,身为一代人王地主,他临死前竟会跪着向李行墨求饶,最后被李行墨毫无怜悯的一箭射穿了喉咙。
                          李行墨对百里雪微微弯起嘴角,金色的瞳仁闪着光,是一种极其自信的炫目神采:“夜朔明虽然号称天下第一,但其人羊质虎皮,胆小如鼠,不足为惧。”
                          这样的自信微笑令百里雪目眩神迷。他久久回神时,方察觉自己仰着头看着李行墨的时候一直在屏息,他在胸腔炸裂之前叹息似的长长出一口气,心脏突突乱撞,几乎跳出喉咙。百里雪为了掩饰刚才的失神赶紧低下头去,通红的耳畔细碎的发梢滑过李行墨的指尖,在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的当下,李行墨已经收了手后退了一步,恰到好处的给了他充足的空间。
                          百里雪莫名的觉得自己的耳朵好热,于是赶紧翻找肩甲胸甲来穿戴。李行墨依次接过来,帮他整理好全身甲胄,百里雪看那人为他系带子时候不紧不慢的安宁样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谁?”他怕李行墨又说一遍姓李名行墨,于是补充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熟悉?”
                          李行墨正蹲着帮他系腰甲,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郑重其事的答道:“大概是前世旧识。”
                          这样的回答自然是不能令百里雪满意的。但不知为何,百里雪总是对李行墨生不起半分戒心,只要是他说出的话,总毫无保留的全然信任。非但如此,他还只要一想到李行墨之前中毒的事就心疼的不行——这种心疼的情绪出自百里雪身上便很不正常,毕竟他是一个神经比御殿上盘龙柱还粗的家伙。
                          可此时时间紧迫,百里雪对自己的反常来不及仔细思索追问,穿戴好便赶去校场点兵了。李行墨被他留在大帐里。他在帐内悠闲的踱了几步,随意四处看看帐内陈设,便如他所料的等到了陆离挑帘入内:
                          “李先生,早安。”
                          “灰姐说,从你的脉象看来瘀血渐消,恢复只是时间问题。”陆离进来后,谨慎的观察着李行墨的眼神动态:“看样子你果然不再困于聋瞽。”
                          李行墨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坐回了床边,伸手轻轻摩挲着剑柄——他已经确认过优昙婆罗没有被掉包。
                          陆离继续道:“李行墨这个名字在下从没听说过。阁下师从何处,哪里人士,还请赐教。”
                          李行墨仍是那般浅笑着,视力恢复后,他金色的眸子像闪电一般精光四射,光彩夺目,显示出非凡自信的神采。“不如,你我互相交换答案如何?”他勾着嘴角谈判,认定了对方不会拒绝:“李某想知道,足下是何时下的毒。”
                          陆离答道:“你我一同喝茶的时候。阁下师从哪里?”
                          “极北冰雪城。”同陆离这样的老狐狸博弈,就是如此胶着。“为何你也一同饮茶,却安然无恙?”
                          “另一味药在你沐浴的水中。你又为何来此?”
                          “我是来弭平心中遗憾。”李行墨又问:“究竟是什么药,相和之后产生抑制内功的功效?”
                          “鬼箭羽放入沐浴的水中,望江南泡成的茶水。二者相和,我的主意,灰姐的方子。”陆离不再卖关子,决定速战速决。“你的遗憾可是将军百里雪?”
                          李行墨原本自信微笑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稍稍抿了一下唇,眉尖有些轻颤。虽然极其细微的表情,但陆离尽收眼底,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百里雪正是那个人。略微沉吟之后,李行墨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扬了扬眉,对陆离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这嘛……我可以用优昙婆罗出自谁手来交换这个答案。”
                          “哦?”陆离棕绿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李行墨见陆离果然上钩,于是慢悠悠的用手指划过优昙婆罗的剑鞘,语气平淡中似乎有些怀念的意味:“这柄剑出自我拜兄之手,他乃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陆离脸色一沉:“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分明是在下不才我。”
                          李行墨“哦”了一声,笑道:“那倒是巧了。”倒不接话。
                          陆离显然被这个消息激怒,他强迫自己沉静了一下,竟没成功,反而更加焦躁,过了一阵,又缠着李行墨说话:“你拜兄叫什么名字?师从何处?”
                          李行墨看陆离这个急迫却怯于表露的样子,简直要笑出声来。“拜兄不愿与人提及自己的姓名门第,我也不好多说。”
                          陆离皱着眉,虽然被人抢了天下第一的名号心里着实不好受,但那柄优昙婆罗确实是绝世好剑,担得起天下第一的称号,因此更不好反驳,弄得他心里像憋住一团气,上不来下不去,十分郁结,脸色自然铁青——他哪里知道,自己就曾是李行墨义结金兰的拜兄呢。
                          李行墨看陆离这纠结恼怒的样子,本还想继续逗他,却忽然听见帐外人马喧嚣。不一会,百里雪便挑帘入内,见到陆离铁青着脸站着,李行墨则坐在床边,一副乖顺委屈的样子,顿时以为是陆离趁自己不在欺负了李行墨,立刻站到床前护着他:“阿离哥,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陆离大呼冤枉:“我怎么会欺负他?我……我不过是问了他几个问题而已。”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百里雪不信,赶人道:“咱们要退回白马关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别在这欺负人了。”
                          陆离明明是怕百里雪心思单纯被人骗了前来私自审讯,居然反被百里雪说成是欺负人,余光去瞥李行墨,见这个“被欺负”的人虽然还是那般低着头,嘴角却正偷笑,更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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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故事听到这里,百里雪心中戚然,虽然替元大不值,可武阳侯毫不知情,又怪不得他——命运捉弄至此,不知要怪谁。
                            海西看百里雪蔫蔫的样子,贴心的问:“还要听吗?”
                            百里雪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海西叹息,道:“然而,九鬿魔魁便是这样的恶魔。”
                            元大最后一次许愿之后,武阳侯突然知道了元大就是这个怪物。他有心弥补自己的过错,于是明知道元大已经失去了人性,但还是决定孤身去劝服对方收手。此时的元大已经彻底变成了嗜血残暴的鬼将军,逢人便杀,所到之处血河遍地。当时白马关守将应鵟将军奉命拦阻鬼将军的步伐,但都被他夺毁佩刀,险些丧命。这样的元大早已不是元大了,又怎可能听得见武阳侯苦苦规劝,两人相见之时,一掌便将他击成重伤。正当武阳侯要被鬼将军一击毙命的瞬间,有一人在高峰之上连射三箭偷袭,逼退鬼将军,千钧一发间救走了武阳侯。
                            那人当时只是武阳侯麾下骑射营的一个小兵,年纪只有十四。当时边疆大军被鬼将军一人打得支离破碎,军心溃散,已经是一盘散沙。这个小兵振臂一呼,短短数天之内就让军中上下一心,即便是有年长将士不服规劝,他也让他们心服口服。
                            这人便是李行墨。
                            “当时他们正是在白马关安营扎寨,应鵟又失了佩刀,群龙无首,还好有李行墨坐镇。那时吾已探听得知鬼将军与九鬿魔魁一事,便决心亲身犯险,与九鬿魔魁会上一会。”
                            百里雪睁大了眼睛:“原来前辈当初是故意要去找九鬿魔魁许愿,就是为了亲自探听他的虚实吗?”
                            应鵟将军站在一旁,听到这里面色一沉,哼了一声。
                            海西回头对应鵟将军笑笑,看似是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致歉,回答百里雪时候却毫无愧意:“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非如此,也不能得知破解九鬿魔魁的方法。”
                            海西看中了李行墨天资和热肠,便决心在与九鬿魔魁交易之后将儒家秘术传授给他。自从李行墨跟随海西学习了儒家秘术,呼吸吐纳之法便与常人不同,内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他同海西一同闭关,应鵟将军带伤出阵抵挡鬼将军,绝世之刀的每一次出鞘入鞘都会让海西变得更年轻稚嫩,最终一声响亮的啼哭,海大人变成了一个婴儿。三天后,佛子和天师齐聚白马关,第四天冰雪城城主也来了,李行墨跪地,乖乖的叫师父。冰雪城城主带来了一小块陨铁,还缺少一个铸剑师。于是李行墨又独自动身去寻找传闻天下第一的铸剑师陆离,同他打赌赢了,后来义结金兰,之后把他拐来营里用陨铁铸造一支破魔箭。
                            应鵟身负重伤,带着白马关残兵,与鬼将军苦战至破魔箭功成。而后众军退去,李行墨带着破魔箭,孤身同鬼将军缠斗,终于寻到空隙,将破魔箭射出,直中心脏。
                            历数往事,海西心头热血难凉。鬼将军一役后,李行墨一战成名,逐级提拔,后来成了……
                            “成了什么?”百里雪的眼睛亮晶晶,像是天空的颜色。他完全沉浸在故事当中,忘记后半段与事实不符。
                            “哈,”海西干笑一声,道:“哪有什么一战成名。李行墨那一战受伤过重,前些日子才刚恢复如初了。”
                            “哦……”百里雪失落,如果头上立着耳朵,也应当一瞬间耷拉下去。“我以为他会成为一代战神呢。”
                            是。
                            海西淡淡笑着,抿着茶,在心里回答他。
                            李行墨终究成为一代战神,而今后,他还将扭转乾坤。
                            百里雪告辞之后,一直不说话的应鵟突然出声,语气有些责备。“当初你不该背着我犯险,我若知道使用那柄刀会造成如此结果,那我宁可战死沙场也不会用它。”
                            天知道当他带伤归来时候看到海西变成婴儿,心有多痛。
                            “好啦好啦,你看我这不是没事……”海西赶紧放软了声音安抚他,悄悄抬起眼皮看对方脸色:“下次不会啦。”
                            应鵟鹰隼一般的眼睛瞪着他:“你还想有下次?”
                            “不想了不想了。”
                            “哼。”
                            百里雪听完故事,蹦跶着出了太守府的门,感觉一路兴致都很高昂。
                            因为连夜不休,大军疲累,回到关内后,各军将士便都分别扎营休养。应鵟将军从原本的关城守军中派几队探马出去探听情报,果然得知夜朔明御驾亲征,但因为某些事而暂时没有声张。既然探不出对方虚实,百里雪索性率军在关内养精蓄锐,厉兵秣马,以备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一战。
                            他回营之后草草吃了点东西,睡了一觉,醒来时日头正摇摇欲坠的挂在西山之上。白马关内入夜前便有各种娱乐,主要是夜集、风月楼,和戏台。百里雪睡醒之后就拉着白歌去城里玩耍,两人本是军中大将,不能擅自出营。他二人还特意翻出在城里穿的丝绸长袍,皆是雪白颜色,光亮亮油滑滑。百里雪甚至还拿了折扇,两人都用玉石作冠,头发只束了一半,留一半披在肩上风流倜傥,装成翩翩公子,粉面书生的模样。百里雪最熟悉营中巡逻交班,又深知这一宿不眠将士都很疲累,便轻松寻了空隙,两人偷偷摸摸的出了大营。
                            进了城刚刚入暮,晚霞烧了满天彤彤锦绣。他们没在城中逛过,对各处都不太熟,隐约听见有锣鼓响,白歌喜欢听,就拉着百里雪先去听戏。
                            他们走近了,听见唱的是《杨家将》,戏台离得远,天色又渐暗,影绰绰只见到戏袍晃动,唱词倒是字字入耳:
                            ……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
                            想当年沙滩会一场血战,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
                            百里雪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李行墨,心中便苍凉凄怆。虽然李行墨一出现便是脏污不堪,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却因变故又聋又瞎,还总是七窍流血,实在称不上体面。但他总觉得,李行墨正是龙困浅滩,明珠蒙尘。
                            想到这里,百里雪再也听不下去,扯了一下白歌的袖子,道:“我不听了,我想回去。”
                            白歌正听得入迷,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又踮着脚去瞧那戏台上。
                            百里雪看白歌这个样子,估计他到时候会玩疯了忘记时间,便生拉硬拽的把他拉了出来。白歌不高兴,但看百里雪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作为好朋友只能陪他先回营。他们回营时候天色仍没暗得彻底。秋风飒飒,亮闪闪的太白星正挂在头顶,西山处仍余晖未烬,但东天却繁星浩瀚。他们从大营后身绕回去,正巧经过城中的校场,本以为此时应该没人,没想到靶场上有人在练箭,弯弓搭箭的人正是李行墨。
                            李行墨得了海西的照顾,终于穿回了熟悉的修身黑袍,长袍下摆随风拂动,裤子则是白的,被黑色马靴衬得干净整洁。皮质腰封紧束着,显出劲瘦的腰身,手里擎着弓,背上却负着剑。他为了行动方便扎着绑腿和缠腕,头发在脑后束了一半,剩下的披在肩上被风扬起,时不时露出半张侧脸,鼻梁高且挺直,阴影深邃。他是背对着百里雪和白歌的方向,开弓的时候木弓不堪受力,啪的断在了李行墨手里。李行墨啧了一声,把断弓扔在地上,转身欲取一张新弓来,却见到百里雪和白歌正在靶场外。白歌本想拉着百里雪蹑手蹑脚从李行墨身后赶紧离开,可百里雪方才脑子里就是李行墨,此时见到真人哪里还走得动,两人拉扯的时候,恰逢李行墨转身,三人皆是一怔,六目相对,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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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百里雪和白歌这幅打扮,一看就是出去城里找乐子去了,只是不知为何这么早就往回走。李行墨心知自己的身份不能与他们多纠缠,便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自顾自的继续练箭。
                              百里雪和白歌两人对李行墨有种天然的对英雄的崇拜,百里雪听过海西讲的故事,比白歌的崇拜里还莫名多了几分疼惜。见李行墨不欲多言的样子,白歌已经率先好奇的走上前:“李先生,你箭法已经这么好,也要练习吗?”
                              李行墨无奈的瞥了一眼白歌:“白先锋私自出营,不惧受罚吗?”
                              白歌无所谓的搭着百里雪的肩膀:“反正元帅跟我一起偷跑出来,我有什么可怕。”
                              李行墨心想,大军里没了自己,果然一个个无法无天。他没什么立场再说什么,便道:“既然如此,两位还是速归的好。”说完还想去拿弓。
                              百里雪看李行墨不想理自己,居然有那么点不快,于是咳嗽一声,把白歌打发走了:“我同李先生有话要说,你先回去。”
                              白歌看了看百里雪,又看了看李行墨,嘟囔一声:“今天雪雪怎么怪怪的。”便依言离开了。
                              白歌走了之后,百里雪独自面对李行墨更尴尬了,他摸摸鼻子,又清了一下嗓子,还没说什么,却被李行墨抢了先:“嗓子不舒服吗?”
                              百里雪被这突然放软的语调激得一缩脖子,抬眼看去,却见李行墨正向自己走来。
                              “你刚刚似乎打了个寒战,觉得冷吗?”话音未落,额头被人用手覆上。李行墨的手心干燥粗糙,有许多硬茧,却很温热。“好在不发烧。”
                              百里雪怔怔看向对方,却见李行墨无比自然的收回手,金色的眸子在黯然天宇下灿若星辰,里面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温柔。
                              没想到白歌的离开反而让李行墨放松下来,一点也感受不到百里雪与他独处时的些许尴尬,他似乎也不想继续练箭了,对百里雪道:“雪雪,我要回太守府了。”
                              百里雪硬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你要不要陪我走一程”的含义,心头怪异和羞涩的感情混在一起,让他脸热。
                              “呃……那我……”
                              百里雪正不知如何回答,李行墨却自顾自的往回走,边走边道:“我看大军中的弓箭手似乎没有专人训练,不知道百里将军是否看得起在下,准许李某人在麾下效力。”
                              啥?
                              百里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懵,一时没什么主意。他看李行墨已经迈步离去,于是紧走两步跟上,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竟是自然而然的追随着李行墨的脚步。
                              “或者,”李行墨顿了顿,偏头看向跟上来的百里雪:“李某也想毛遂自荐军师一职。”
                              “这……”百里雪心里跳的厉害,没想到李行墨竟然这么主动——他一直想找机会名正言顺的把人留在自己身边呢。“那你就来本将身边做军师吧!来了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李行墨笑了起来,他其实生就了一张颇严肃的脸,笑起来时像是换了一个人。百里雪高兴的蹦跶了两下,看见李行墨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于是赶紧收敛兴奋的神色,因为刚才自己的幼稚举动懊恼不已,害羞的扭头看向别处。
                              李行墨看他可爱,不想言语打破此刻氛围。暮色四合,夜风渐起,他们身着寻常衣服并肩而行,风神潇洒,意态逍遥,就好像从未走入过这茫茫江湖。
                              李行墨同百里雪一道去了太守府,海西正和应鵟吃晚饭,顺便把他两人留了下来一道用膳。饭桌上李行墨自然的提出要留在军中做军师的事,海西笑而不语,目光在李行墨和百里雪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只是转头对身边的管家道:“让城里裁缝多做几身衣裳给阿墨带去。”
                              据李行墨分析,班苍书其人贪婪成性,常常克扣粮饷军械中饱私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夜朔明突然来到战场。现在他夜袭偷运粮草不成,贪污一事想必已经被夜朔明查知。夜朔明最恨这类国之蠹虫,尤其是在阵前藐视军法,定会花费时间惩戒一番——这大概就是夜朔明已经出征,却未大张旗鼓摆驾的原因。之前李行墨认为蔚国应抓紧机会攻城略地,尽快破对方掎角之困局,但此时却不着急了。
                              两人在大帐里促膝谈到深夜,烛火触到灯台已经熄了,他们便改为并肩躺着,还想继续聊。
                              “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百里雪不知怎么说到这个话题的——交浅言深本为君子所戒,可他却对李行墨实在提不起防备的心思来。“我来生想做个衙役……带兵打仗开疆拓土虽然神气,但我却觉得除了血腥杀戮之外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市井之内擒拿小贼脚踏实地。你说呢?”
                              李行墨伤重未愈,早已困顿睡去。百里雪不见人回答,却听身边呼吸声渐渐深沉,于是悄悄侧头。那人毫不设防的在身边熟睡,帐里夜色昏暗,即便是近在咫尺也看不分明。百里雪仍是觉得一切如梦似幻——这么好的人,竟就这样轻易的留在自己身边了。
                              第二天,李行墨与百里雪一同起身,很自然的帮他束了头发。两人穿戴整齐,百里雪便将营中的人召到帐子里来,宣布李行墨新任军师的事情。江暮云同白歌、陆离和灰姐是一道来的,江暮云走在最前,一掀帐帘,就看见李行墨同百里雪并排坐在虎案后。
                              “诶?云哥,怎么啦?”见江暮云维持挑帘的动作定住身形,跟在后面的白歌拍了一下江暮云。
                              江暮云表情怪异的回头看了一眼白歌,然后闪身进了帐子,将帐帘递给的白歌。
                              白歌探头探脑的往帐子里一看,也是愣了愣,同江暮云一样表情怪异的沉默的进了帐子。前两个人磨磨蹭蹭的样子让百里雪不耐烦起来,对他们喝了一声:“你们怎么回事?都赶紧进来!”
                              后面两人进了帐子也是先愣了一愣,四人一同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虎案后的两人,均是沉默不语。
                              海大人给李行墨配的衣服是他之前常穿的黑袍式样,看似毫无矫饰,其实用料极其讲究。乃是经线用丝、纬线用麻,密密织就,织成的布料强韧而柔软,又用五倍子、冬青叶和乌柏叶染就纯黑颜色,再经巧手剪裁,领子上刺绣有暗红丝线的虎豹形状的细纹,袖口则用牛皮护着,穿在李行墨身上,被他金色的有些上挑的眼睛一衬,既意态轩昂,又沉肃威严。他纯黑的头发散落在背上,还是只在脑后束了上面一半,又在稳重之中带了几分潇洒。
                              百里雪穿的是白色战袍,深蓝的里衬,胸前彩线绣了虎头,没穿盔甲,冰蓝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像霜夜的大星。虽然这是将军的日常装扮,百里雪的身材与李行墨也相差不多,但在李行墨身边却莫名显得比他小了一圈,气势就像是蹲在黑豹身边的山猫。两人并肩坐着,一黑一白,一威严一乖巧,在众人看来有一种诡异的……般配感。
                              “咳嗯,”百里雪不及理会众人的异样,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叫大家来,是为了李先生的事。本将看他弓马娴熟,兵法皆精,想请他做军师。”
                              “哦……”灰姐先答了话,一个字转了九腔十八调,调侃道:“是不是下一句就是‘本将有李行墨,如鱼之有水也’。”
                              百里雪的脸瞬间通红。
                              李行墨却脸皮厚的多:“不才文能舌战群儒,武能单刀赴会。选在下做军师岂不是更划算?”
                              陆离做了个“呕”的表情:“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李行墨扬眉,嘴角上翘,十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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