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啊，请告诉我，即使手握刀剑也不会染上污秽的方法吧。”
1445年 12月
一位少女正虔诚地向神像祈祷，主教站在她身前，慈祥而期盼地望着她。祈祷结束，她转身离开。
风雪中，教堂的修女从屋内追出来，奔向了她。修女紧握着她的手：
“向神明祈祷吧，海威尔小姐。让神听见你的声音。”
“成为英雄吧！”
1472年 4月
武器店的阿尔尼斯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她聪明、有力、英武，武器也打得漂亮。十五岁的阿尔尼斯有自己的梦想——她想成为法兰国第二个能在收获祭武斗大赛三年连冠的霸主。要知道，现在有过武斗大赛三连霸记录的，可只有传说中最最了不起的勇者帕特丽夏·海威尔！
修行之外，最近，有另一件事吸引了阿尔尼斯的注意力。
法兰城来了一个流浪者。
——一个盲人。
——一个提着剑的盲人女性。

莫非是和境界线类似的他人视角下的帕特莉希娅！！！

是敢于描写悲剧的太太！期待您的更新人类勇者这个让帕特坚定又无力的“结局”值得回味

1472年 4月
武器店的阿尔尼斯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她聪明、有力、英武，武器也打得漂亮。十五岁的阿尔尼斯有自己的梦想——她想成为法兰国第二个能在收获祭武斗大赛三年连冠的霸主。要知道，现在有过武斗大赛三连霸记录的，可只有传说中最最了不起的勇者帕特丽夏·海威尔！
修行之外，最近，有另一件事吸引了阿尔尼斯的注意力。
法兰城来了一个流浪者。
——一个盲人。
——一个提着剑的盲人女性。
发现她的时候，那人正坐在街道角落里饮水休憩。她拄着盲杖，没有任何牵引者，衣衫近乎褴褛，夹杂着白发的头发凌乱打结，还有些干枯，可见是多时没有打理过，嘴唇发白，眼神空洞，近乎迷茫。
流浪者引来了一些孩子，他们吵嚷着簇拥在她身边要把她赶走，孩童的言语不怎么礼貌，很快有男孩向她掷去石子，但没有打中，于是他们拥上前要拉扯这名流浪者，抓她的头发，抢她的盲杖，扯她的衣服。
“喂。”阿尔尼斯从武器店走了出来，抱着胳膊说道，“差不多行了。你们走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男孩们非常惧怕武器店的阿尔尼斯，她强壮、高挑，往那里一站男孩们便鸟兽状散。阿尔尼斯审视着眼前的流浪者，努力地摆出架子冷淡说道：“不好意思，这里不允许流浪者逗留，你快走吧。”
怎么进来的啊，阿尔尼斯心里嘀咕，在王国的《流浪者驱逐法案》之下，流浪者是不被允许进入城市的。
流浪者动了动，她扶着盲杖慢慢站了起来。
“请问海威尔宅怎么走。”流浪者出声问道。
正打算离开的阿尔尼斯惊讶地睁大了眼。那名流浪者的声音，就好像穿越过无数沙尘与岁月、饱受打磨，却依然清亮动听，圆润饱满，那是标准的法兰王城贵族口音。阿尔尼斯回头望去，流浪者拄着盲杖，衣衫褴褛，但站姿、仪态有种说不出的庄肃。这名流浪者身上有一种堪称矛盾的良好教养。
阿尔尼斯很少见这样的人，武器店的学徒不总是拥有见到贵族的机会。要说，这流浪者的派头和王城里的礼仪教师还有点像呢！阿尔尼斯觉得自己的联想有点荒唐，但还是忍不住去看流浪者堪称美丽的举止。
见那流浪者还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阿尔尼斯“啊”地一声回过神，说道：“你说的是勇者海威尔纪念馆吗？就在城中住宅区那里，海威尔路32号。”
流浪者似乎有些错愕，她追问道：“纪念馆？”
阿尔尼斯点点头：“海威尔纪念馆。”
武器店的学徒打量着流浪者，不知怎的，竟比平常要多出几分耐心，她解释道：“纪念馆确实是勇者海威尔大人的故居。但是去年，海威尔大人的父亲去世，他死后，国家就把那处宅子收回，改造成了海威尔大人纪念馆。”
“所以，”阿尔尼斯好奇地问，“你是来王都看海威尔纪念馆的吗？确实有很多人远道而来都是为了这个，海威尔阁下那可是我们的大英雄呢。”
“啊。”流浪者愣了一下，“啊……”
“我说，你要去英雄故居的话，应该穿端正一点吧。”阿尔尼斯说起自己在意的事就变得多话起来，“不可以这样衣着不整进去哦，售票员不会把票卖给你的。”
“啊。”流浪者点了点头，似乎听取了她的劝告。然后转身离开了。
阿尔尼斯摇摇头，回到武器店，小声自言自语着：“真是的……那个人看起来不像有钱买衣服的样子啊……话说，都城怎么会出现流浪者呢？”
“阿尔尼斯！有一批新到的武器，快过来接货！”
“好的老板！”
阿尔尼斯很快忘了这个小插曲。
时值秋收祭，街道上的商店沉浸在一片喜悦又忙碌的氛围中。武器店只这个上午就卖出三柄上等宝剑和五套铠甲。
“秋收祭嘛，为了即将到来的武斗大赛，想着还是换好一点的兵器比较好。”客人哈哈大笑着，“阿尔尼斯呢，今年一定不会缺席武斗大赛吧！”
阿尔尼斯大声道：“是的！今年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老板走出来，笑着说：“我们店的阿尔尼斯，可是以勇者为榜样的。喂！阿尔尼斯！”
“啊，什么！”
“今天放你半天假，明天不就要武斗大赛了吗，快好好去准备！”
“可是……”
“可是什么，我们可都等着你变成武斗大赛的冠军呢！”
阿尔尼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整个人身上迸发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快乐。她俏皮地行了个礼，大声地说道：“那么，是的长官！”小鸟一般飞出了武器店。
阿尔尼斯背着自己的武器，风一样徜徉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风很轻，脚步也很轻，她状态很好，所以……
想赢，想赢……想要那顶属于冠军的桂冠！
三十多年前的海威尔大人，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踏入角斗场的吗？
阿尔尼斯停下脚步，望向一览无余的天空中那灼眼闪耀的太阳。
那么，去海威尔大人的雕像那里，讨一个好彩头吧！
王宫与广场之间的街道中央，有一尊帕特丽夏·海威尔的雕像。这尊海威尔雕像是著名的艺术家所作，勇者头戴橄榄枝，左手握剑，遍体鳞伤，象征用鲜血换来和平。这尊雕像刚武有力又饱含悲悯，是雕塑中的杰作。
而将她矗立在王城面前，也表达了王室对勇者的极大认可与尊重。
三十年前，魔族动乱，屡次进犯人族领地，战火连绵不绝。凶恶的魔族杀死了无数人的父兄，村庄一个接一个的湮灭，被攻破的城市堆满了人头。最后，连人族的王室都不得不踏上了战场。血腥、贫困、恐惧笼罩了法兰王国。
就是那个时候，她就好像一道雪亮的剑光，划破了亘古的黑暗。
她，帕特丽夏·海威尔。
名为海威尔的青年女子单刀杀入魔王王城，以一己之力终结了魔王的性命。此后，战争局势逆转，人类反败为胜，一路高歌猛进，彻底驱逐了魔界，迎来了真正的和平。
而勇者海威尔，则悄无声息离开了。她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她好像天神赐予法兰王城的奇迹，是这片土地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国王下令，为了使人——世世代代——永远不会忘却海威尔，立英雄海威尔雕像于王宫前广场。
从此，她的存在超越了时间。

据说，在武斗大赛前摸一下勇者雕像的脚，会得到勇者的祝福。阿尔尼斯每年武斗大赛前都会遵照这条传言去做。
今天的广场也是人头攒动着，比起平时，各位行政官们也在王宫和广场之间里里外外穿梭着。不时还有华丽的车驾经过，大约是秋收祭前去觐见国王协理事务的贵族。
阿尔尼斯踮起脚在人群中张望，然后一层一层从人群中的缝隙挤过去。
雕像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人群围在那里议论纷纷。这好像不太寻常。阿尔尼斯决心去看一看。
挤了半天，好费力才挤到第一排。阿尔尼斯有点晕头转向，她晃了晃脑袋，问旁边的路人：“老伯，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啊？”
老伯小声议论：“唉呀，不知道哪里窜出一个乞丐，冲撞到了奥努特家的马车。”
准确来说是车驾撞到了乞丐。
“不过，都城为什么会有流浪者，脏兮兮的，还是在勇者大人的雕像面前，真是晦气！”
“哎呀哎呀，可不要带来不幸才好！”
阿尔尼斯循着人群的指点望去，果然看到雕像座下不远处跌倒了一个流浪者，她双目失明，正趴在男爵的车驾前摸索着自己的盲杖。
——正是阿尔尼斯早上见过的那个流浪者！
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阿尔尼斯脑袋乱糟糟的。这家伙衣衫褴褛，还敢出现在广场上！又引起这么多人注意，一定会被卫兵赶出城的！
“出了什么事？”
又一驾华丽的马车从街道另一边出现。马车上的家徽是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它使得大家迅速辨识出来者的身份：
克里斯蒂娜·诺紮黎女大公。
女大公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车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勇者面前如此喧闹？”
奥努特男爵殷勤地走到了诺紮黎家的马车旁，他站在车驾前说道：“尊敬的克里斯提娜·诺紮黎女大公阁下，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闹剧。我和我的车驾正要进王宫，这名卑贱的流浪者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冲撞了我的马车，也玷污了勇者的雕像。这事说来叫人恼火，不过，我已叫车夫去通知卫兵，叫他们把这名流浪者赶出去。这样不体面的事情，原不值得您挂心，但是全王国都知道，普天之下，您是最关心勇者的了。看在您的份儿上，我一定叫这流浪者好好吃点苦头。”
女大公没有答话。
她沉默的时间久了一点，人群复又开始小声议论，连奥努特男爵都开始有些不安。这时，女大公突然打开车门，款步走下。
巨大的帽檐和黑色的面纱遮挡住了女大公的面容。她手持一柄小小的蕾丝扇子，穿着觐见的礼服。看起来庄重又优雅。
她向流浪者走近了几步，似乎是在细细打量对方。
然后开口说道：
“依我看，这件事情应当作罢。”
“您说得……等下，作罢？”奥努特男爵惊愕道，“不让她吃些苦头吗？”
女大公平静地说道：“勇者面前不应当发生这样的闹剧。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我实在不懂您的意思！”
“在我看来，这事情很清楚。”女大公回答道，她扶起流浪者，将盲杖放在对方手里，“看得出来，这人是这样的处变不惊而不卑不亢，又是勇者的崇拜者，就算穿着落魄……”
女大公对流浪者说：“我也有理由相信你应当是一位勇敢、诚实、正直的公民。”
“宽赦她吧。”女大公说道。
“您真是……唉。”
女大公向男爵点头致意，上了马车。
男爵无法，只能也走上自己的马车。
两辆马车缓缓驶进王宫。
“好啦好啦，女公都那样说了，大家就都不要看了！”阿尔尼斯大声说道。周围的人群议论着，也纷纷散开。
阿尔尼斯三步并两步跑到那个流浪者旁边，确认她没有受伤后又有点嫌弃地说：“你怎么回事啦，跑到这种地方……听好了哦，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反正我们国家现在可是在驱逐流浪者的，不要跑到这种引人注目的地方来。”
“……驱逐流浪者？”
阿尔尼斯抱起胳膊：“很难理解吗？流浪者们四肢健全却游手好闲，哪里的流浪者越多，哪里的小偷和强盗就越多……就像是黑街那种脏兮兮的地方……”
拄着盲杖的流浪者说：“你觉得流浪者很可耻吗？”
阿尔尼斯才想起面前的她是一位盲者，慌忙解释道：“你不一样……”
“不远的乡下，工厂主们圈起了农地，踩踏坏庄稼，把羊群和农民一起赶出了家园。流浪者，可能只是一群被夺走了什么东西的人。”
阿尔尼斯不假思索地道：“你这家伙，不要狡辩……”
“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那样活过，对远道而来的消息不闻不问，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正确，固执与傲慢才是最大的愚蠢。”流浪者打断了阿尔尼斯，那双无神的眼睛望向遥远的天际，四周传来了魔法石启动机器的隆隆声和人们的欢呼。庆典的前夕已将欢乐的气氛推向高点。
她用一双早已看不见的眼睛遥遥望着。
阿尔尼斯没有注意她的情绪：“你有没有搞错，我开始来给你帮忙的……！”
流浪者冷淡地回答：“是吗，不好意思，我没有指责你。”
她摸了摸身侧那柄早已黯淡的宝剑，然后迈出脚步：“十分感谢你的好意，有朝一日再让我报答你。现在，就让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
她向阿尔尼斯露出了微笑：“你口中肮脏的黑街。

“黑街？你要去黑街？”阿尔尼斯张大了嘴，“你找死吗？知不知道黑街是什么地方？”
“我猜我很清楚。”
阿尔尼斯火气冲上了脑门：“好吧，算我多管闲事！死在黑街里不要后悔！”
阿尔尼斯出身于王城的贫民区，与黑街只隔一个街区。
儿时的她每天赤着脚在街上大呼小叫地乱跑。王城的卫兵不常来这边，偶尔过来也不是维持秩序，多半带着一大堆税收官，然后街道上的醉鬼就会被带上粗陋的车子，带到远方去修筑工事。街上的孩子只能顽强地靠自己生长，有的去做最低等的生意，有的乞讨、盗窃。
长大后，有的人离开街区，有的人留在街区，有的人进入黑街。
阿尔尼斯恐惧着那样不光彩的人生，她拼命地离开了那里。
连她这样的人都可以设法离开那种阴暗的地方，那么主动进入黑街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呢？那个流浪者不过也是向往黑街的老鼠罢了，怎么配被称为正直、勇敢、诚实的公民？！
就这么揣着一肚子火，阿尔尼斯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出身的街区。
两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兴高采烈举着树枝打闹着。阿尔尼斯看着他们，踹飞一颗小石子。觉得今天实在是有点意料之外的晦气。
不同于被庆典气氛笼罩的其他街区，这里好像是被节日遗忘的地方。
算了，回去吧。阿尔尼斯兴致缺缺地想道。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哟，这不是亲爱的阿尔尼斯嘛。”
来者悠闲地靠在黑街的入口，冲阿尔尼斯挥了挥手：“我们前途无量的未来冠军怎么有空回老地方？”
阿尔尼斯眯起眼打量着对方，半晌才说：“阿莉兹。”
倚靠在黑街入口的少女是阿尔尼斯的发小阿莉兹，很显然，长大之后的她选择了进入黑街。
阿莉兹肤色苍白，有一双美丽的淡红色眼眸。她吹了个口哨，自然地伸出手，向一个试图进入黑街的路人要了1银币。
阿尔尼斯冷冷说：“看来你在黑街这臭水沟混得不错。”
阿莉兹漫不经心说：“确实不错，这你不知道，我敢说这里是全法兰最好的地方，足够肮脏，也足够自在。”
阿尔尼斯抱住了胳膊：“我真看不出你竟然和黑街的渣滓有这么多共同语言。”
阿莉兹没有理会阿尔尼斯的讥讽，她只是邀请阿尔尼斯：“难得来这里，不进黑街看看吗。今天我值班，给你免费哦。很好玩的，赌场也好酒馆也好，便宜的上等武器也好，甚至你明天对手的小道消息，我们这里全都有哦。”
“我没有兴趣。”阿尔尼斯说道，“你愿意在这种地方厮混一辈子是你的事。”
阿莉兹不悦地“啧”了一声，说道：“有时候真讨厌你们这种人……阿尔尼斯，你是不是以为离开这片街区，便理所当然地能做一个正派的人了？”
阿尔尼斯问：“难道不是吗，我凭我的双手劳动和战斗，当然是一个正直的公民。”
阿莉兹哈哈地笑了起来，不顾阿尔尼斯的反抗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引诱道：“那你更得进来看看了。”
阿尔尼斯未能挣脱。阿莉兹的力气很大，有着不容反抗的坚决。阿尔尼斯在犹疑之间，已经失去了挣开的最佳时机。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被阿莉兹拖着走，一面留神打量着黑街的内部。
黑街的建筑密集混乱，夕阳微弱的阳光完全被鳞次栉比的小楼挡住，街上偶尔有一两点昏黄的路灯，却并不能照亮路面——于是这里形成了一个黑暗的真空。人们的脸孔埋在黑暗里，粗鲁的说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到处都是令人眩晕的烟草味，也许还有劣等魔药的味道，令人倒胃。
阿尔尼斯问道：“你想带我看什么？风俗酒馆？三流赌场？”
阿莉兹嘲讽地笑道：“怎么，这就是你对黑街全部的想象了吗？”

阿莉兹带着阿尔尼斯进入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巷，来到一扇木门旁。阿尔尼斯扫了一眼门口，这显然是个后门，比起黑街的其他地方还要杂乱，几堆垃圾旁边竟然还散乱丢着一些人类以及某种不明生物的头骨。阿莉兹打开门，一把将阿尔尼斯推了进去。
房间里一张床，显然，这是阿莉兹的私人空间。房间中央，有一颗中等大小的魔法石正在燃烧，一台印制机正在魔法石的牵引下不知疲倦地工作。魔法石映出莹莹的蓝光，说不出的诡异。地板、墙壁、甚至天花板都贴满了不知从哪里收集的剪报，剪报上满是血腥的屠戮景象，血红的笔迹反复在剪报上画着“○”和“×”。这些剪报覆盖了整个房间，密密麻麻的，近在咫尺的就是一张被削掉半个脑袋的魔族照片，让阿尔尼斯几乎想吐。
精神不正常，收集这种东西的人精神绝对不正常！
阿莉兹漠然地带阿尔尼斯穿过这个房间，进入大楼深处更幽深的走廊。阿尔尼斯隐隐约约听到遥远的楼上传来欢呼和叫价的声音，暗自想道：原来是地下卖场的后台。
阿莉兹拖着阿尔尼斯到达了一个仓库门口，阿莉兹近乎粗鲁地打开了铁链，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幅的油画，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瓣像鲜血一样埋葬了魔族的平民，只露出一片拥挤的头颅。或许是因为画材的原因，这张画已经略有褪色。画中明明没有直接的暴力景象，阿尔尼斯却更想吐了。
阿莉兹端详了一会儿这张画，说道：“很好的一张画，对吧？它是今晚的卖品之一。”
阿尔尼斯扶着墙，厌恶地说道：“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这种东西……”
阿莉兹说道：“这是我母亲生前画的，真是一张好画。即便是人类，也无法否认它的艺术张力。”她似乎想再感慨一会儿，但她停下了，她瞥了阿尔尼斯一眼，嘲弄地说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她将画拿开，拉开后面天鹅绒的红布帘，露出了一个铁笼。
狭小的铁笼里装着一个青年，青年背对着她们，身躯佝偻。杂乱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阿尔尼斯惊恐地睁大双眼——
青年有着绿色的皮肤，这分明是个魔族人！
“你们疯了！这是贩卖人口！”
阿莉兹嗤笑了一声：“你搞清楚一点，贩卖魔族怎么能算贩卖人口呢，而且，这可是王宫的订单。”她细细端详着青年，确认青年仍然存活后，漫不经心说，“阿尔尼斯，来，杀了他。”
“你疯了！”
“我清楚得很。亲爱的阿尔尼斯，你们正派人不是总喜欢说，魔族都是可怕的祸害和灾难，快，拿起你的剑，杀了他。”
“你叫我杀人？你真的不可理喻！”阿尔尼斯抓住了门把手。
“我记得，在人族的书上，魔族可不算人。杀一个魔族罢了，连魔族都不敢杀，也算正派吗？”阿莉兹问道。
阿尔尼斯敏锐地意识到：“人族的书？你为什么把自己和人族分开？”
阿莉兹平静地看着阿尔尼斯。
“因为我就不是人族。”她叙述道。
她退到那张油画旁边，脸上终于汇聚出一点悲哀的神色：“人类可画不出这么好的画……妈妈。”
阿尔尼斯看到她呼唤、祈求着，似乎希望那张画能伸出一双柔软的手抚摸她的头顶。但显然这是一种徒劳的尝试。
于是阿尔尼斯听到她如同第几万次那样宣判道：“她死了。”然后又毫不犹豫地命令道，“阿尔尼斯，现在，杀了他。”
阿尔尼斯觉得自己已经要被这个夜晚吓疯了，她崩溃地喊道：“我不理解你阿莉兹！你要是想杀了他就自己去杀他！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莉兹叫道：“我才搞不懂你们人族在想什么！你们屠杀了整个魔族，又乐此不疲地把剩存的魔族送进拍卖场和魔法实验室！天啊！如果魔族的血统如此肮脏，为什么又乐此不疲地搞出人魔混血的小崽子！既然生出来了，为什么又要剥夺我们生存的全部尊严呢？阿尔尼斯，你告诉我！这种正义到底正义在哪里，你们从我们的痛苦上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叫喊道：“杀了他吧！杀了他你的正义就实现了而他的痛苦也就结束了！你在犹豫什么呀阿尔尼斯！杀了他吧！”
阿尔尼斯颤抖着嘴唇，缓缓摇了摇头，然后踉跄着冲出了那个恐怖的房间。

阿莉兹，她疯了，她太可怕了！她到底在说什么！
阿尔尼斯跌跌撞撞跑过了好几个巷口，终于失去了力气，喘着气决定休息一下。她靠着墙坐了下来。
她头顶是一个小小的窗子。阿尔尼斯坐下不多时，头顶就亮起了灯，阿尔尼斯听到屋里传出了声音——
“亲爱的帕特，亲爱的帕特！你不知道从昨天在王宫门口见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不只是昨天不只是我，这么多年来莉洁和陛下一直没有放弃找到你的希望，你已经去过你的雕像那里了对吗！亲爱的我真的太激动了，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说！告诉我，你怎么会跑到黑街这里来？”
说话的女人激动到语无伦次，阿尔尼斯疑惑地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不过……涉及到莉洁将军和陛下，阿尔尼斯不禁竖起了耳朵。
“克里斯蒂娜……我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大罪……”（阿尔尼斯震惊地确信：是白天的流浪者！）
“罪？帕特你在说胡话吗？你是这个国家的勇者，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以你为荣，王宫为你树立雕像而每一册史书都写着你的名字，每一个孩子都梦想着成为帕特丽夏·海威尔。天啊，如果你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们也会拼尽全力帮助你的！”
“我恐怕就是我犯下的滔天大罪使我得到了这种荣誉。”
“亲爱的帕特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
“请原谅我实在不愿意向你坦陈，我怕玷污了倾听者的耳朵。”
“帕特丽夏，请你伸出你的双手，对让我握着你。我不明白你，你也一点也不明白我。你不明白我们在失去你的这些年所承受的痛苦——并不像你想象得那样比你更小。我时时刻刻忍受着来自友情和思念的折磨与煎熬。如果你以为我是那种恐惧痛苦的胆小鬼，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来吧！我恳求你，请你把你的痛苦分担给我，这不会增添我的折磨反而会宽慰我的心灵，你不知道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心碎！我请求你，告诉我吧！”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你不明白……”
“告诉我吧！”
“——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过了好几秒种，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才犹疑地响起：“你是说海威尔阁下？这不可能，海威尔阁下是去年才去世的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呼唤你的名字——”
“养育我长大的那个人是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他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勇者一个战士。然后我上了战场于是我杀死了我的生父——”
“等等帕特我实在不明白……”
“——我的生父，魔王戴肯。”
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在了地上，满室寂静。

1445年 12月
“向神明祈祷吧，海威尔小姐。让神听见你的声音。成为英雄吧！”修女殷切地握着帕特丽夏·海威尔的手。
帕特丽夏·海威尔今年十五岁，年轻的她已经连续取得过好几届武斗大赛冠军，毫无疑问她是个真正的天才。鉴于她的父亲是勇者海威尔，帕特丽夏就更加被人们寄予了厚望。她的确也如人们希望的样子，刻苦地修行而且虔诚地祈祷。
可以看到一个未来的英雄正在长成。
“可是，被修女那么夸奖，实在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呢。”回家的路上帕特丽夏对父亲海威尔说道。
海威尔欣慰地说道：“你值得这样的期待。”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好好努力吧。”
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父亲，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赞赏。
帕特丽夏·海威尔很明白自己的使命，国家连年战事，作为武者的她也应当为国家出一份力，无论如何她要尽早地实现和平。
而人族和魔族似乎是注定不可能和平相处的。否则，为什么和平十年后还会开战？都说魔族好战野蛮，总是有些道理的。至于那些为魔族说话的言论，则更是一种危险的倾向——
莉洁的父亲被魔族杀死了。
帕特丽夏徒劳地想要拥抱悲痛欲绝的好友，心里浮现出一片茫然。
如果死去的是帕特丽夏的父亲……？
如果不是莉洁的父亲，不是帕特丽夏的父亲，那么又会是谁的父亲母亲谁的兄弟姐妹？那时又会是谁流泪？哭声能够到达遥远的战场和魔界吗？
很快，莉洁就上了战场，那时她甚至没有成年。
接过武神之剑时，帕特丽夏已经明白，她只有一个选择。
和平无法通过退让取得。
然后，在命运的指引下，她用养父授予的武神之剑杀死了自己的生父。
帕特丽夏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魔王已经失去血色的脸上解读出他不置一词的千言万语。武神之剑上沾满了他的血，同样的血液也在帕特丽夏体内流动着。而这血液的来处，已经流淌干涸。悲鸣和欢呼同时在她耳边响起，她的生命在罪孽和荣誉的两极中片片碎裂。
那个瘫坐在她身边的魔族女人大声哭泣着，她悲哀地望着帕特丽夏与魔王，她手无寸铁，只是痛哭。帕特丽夏听到人类士兵进入魔王堡垒的声音，她颤抖着手，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保护这个素昧平生的魔族女性。最残忍的结局已经由她一手铸成。
过往赋予她的爱、勇气、荣耀已经全部被证伪。她在过早的年纪犯下的傲慢之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最彻底的回礼，她成为“正义”的一把利剑，不问是非地沾满同族的鲜血。世界上最大的罪孽降临到了她的头上，但教堂还会为她赎罪吗？还是说，圣水已经洗不清她灵魂的脏污？
帕特丽夏在胜利的欢庆中握住了那柄武神之剑。
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即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也无法忍受看到这样悲惨的世界。
1472年的帕特丽夏抚摸着那柄已经开始生锈的武神之剑——很荒谬，武神之剑本不应当生锈的。但是这柄剑所创造的罪孽已经不是神灵可以洗清。
她不明白，无数个日夜都想不明白，在她回想起她那似乎鲜花锦簇的童年和青春期时，她无数次地发问：父亲，为什么，父亲，你为什么要授予我这柄武神之剑呢？你为什么……要唆使我犯下弑父的罪孽，为什么要将我推向无尽的深渊呢父亲？
您是不是为培养出一个杀死魔王的勇者而虚荣着？
又是否……因为我背弃了自己的一半血统而欣慰，为我实现了您的信念而高兴？因为我的罪孽而自豪？
异乡的冷雨中，已经无人回应。
她感觉到克里斯蒂娜的手在颤抖，帕特丽夏偏过头。她想象得出克里斯蒂娜悲哀的神色，但她并不寄希望于克里斯蒂娜能够包容她，尽管对方是如此竭尽全力地试图传递给她一点温度，但只是徒劳。

“哈哈，真有趣，原来大名鼎鼎的勇者也是人魔混血。”有人打破了沉默。
阿尔尼斯一惊，发现阿莉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角落里，对方轻松地打开了阿尔尼斯头顶的窗户并翻了进去。阿尔尼斯担心里面人的安危，立刻也跟了进去。阿莉兹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锁上了房门和窗户，阿尔尼斯扑过去，发现是魔法锁。
“你在做什么！”
阿莉兹脸上是一种粗野的狂喜，这让她的五官变得极为可怖，她走向流浪者：“你说，你是帕特丽夏·海威尔。”
流浪者没有答话。
“哈哈，好，成了！帕特丽夏·海威尔是个人魔混血。而你，高贵的克里斯蒂娜·诺紮黎女公，你就是最棒的证人。成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明天等人们都开始欢庆的时候，就把你们推到会场的中心，推到那位陛下的眼皮底下，然后大声地说，哈，看看你们的英雄的真面目吧！还是说……”她顿了顿。
“还是说，看看你们人族的真面目吧！”
“肮脏，丑恶，伪善，每一个都是那样……怎么，去教堂就能洗清罪孽吗？人类的神只管收钱就能对你们犯下的罪视而不见吗，多恶的神啊！可笑，这可太有趣了！”
阿尔尼斯打断道：“别再发疯了！黑街的你没有资格说那些平凡生活的人。”
阿莉兹笑道：“真有趣，你们哪个人没有燃烧过抢掠来的魔法石，谁没有享用过来自魔族土地的财富，谁没有向这个发动战争的王室交过税——你们，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无辜！？去死！都去死啊！去地狱啊！”
被她辱骂着的勇者并没有答话，女大公则戒备地紧紧抱着勇者。阿尔尼斯挡在她们面前，等待着她恢复平静。
阿莉兹喘了喘气，冷静了一些，无视阿尔尼斯，直冲着勇者说道：“至于你，你有两个选择，配合我，洗清你身上的罪孽；不配合也没关系，你会带着罪孽死去，而我，我会强迫你做我想要你做的一切。”
女公突然出声道：“你真是刻薄。”
“什么？”
女公冷冷道：“我希望你弄清楚，我身边的这个人，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命运强加给她的，她遭受了命运的玩弄而对残酷的真相一无所知，她没有任何错也不负有任何罪行。如果谁有罪，那一定是那些欺骗她的人才有罪。”
阿莉兹蹙起眉，阿尔尼斯一个闪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心里暗暗希望女公能少说两句。
“那又怎样，难道她的手上没有血吗？”阿莉兹移开了眼神，冷笑道。
气氛进入凝滞状态。
这时，勇者突然说道：“请容我拒绝。”
“什么？”
“请容我拒绝你的要求。”勇者说道，“我当然有罪，不过我很清楚，我身上的罪孽已经不可能洗清了。再猛烈的复仇都不能令死者复生，自然也不可能洗清存在的罪孽——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非常清楚你要做什么。复仇的火焰是最难以抗拒的东西。”衣衫褴褛的勇者继续说道，“你在要求我为另一种‘正义’献出自己，你在要求我——在背叛了自己魔族的血统后，再次背叛自己的另一半。你在要求我——在已经成为过某些人‘正义’的工具以后，再次成为你的‘正义’的工具。”
她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请容我拒绝。”
“我已经不愿意成为他人正义的某种工具。比起这种命运，我倒认为普通的死亡更适合我。如果任何人，对我哪怕有一点点的尊重——或者憎恨，就应当让我，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死去。对不起，我拒绝作为工具的命运。”
她站了起来，一手护着女公。她干枯的手上浮出一团璀璨闪亮的光晕，一串又一串高深的魔咒从光球里出现，环绕着她、女公与阿尔尼斯，形成了一层强韧无比的保护膜。
没人想到勇者那副近乎油尽灯枯的身体里还有这样的能量。阿莉兹见状持着木棍冲了过来，狠狠给了挡路的阿尔尼斯胳膊一棍——
阿尔尼斯毫发无损。
勇者牵着女公，波澜不惊地走到门口，开锁。
“但是，”勇者最后说，“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她们离开了。
阿尔尼斯呆呆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回过神来再看阿莉兹的时候，却看见了对方满脸的泪水。

阿尔尼斯做了一个颠沛流离的噩梦，梦里的黑街变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角斗场，流浪者站在正中央，阿莉兹牵着阿尔尼斯来到观众席，大声叫道：“过去杀了他！杀了他！”流浪者对面的人抬起头，露出了魔族青色的皮肤——
“啊！”阿尔尼斯惊醒了，她疲惫地坐起来抹了一把脸，看了看床头钟。
好吧，昨晚她只睡了三个小时。
秋收祭快要开始了。阿尔尼斯没精打采地起床，穿戴好武具。
昨晚的事今天想起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所以，那个人真的是勇者吗？另一个人是诺紮黎女公阁下？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像阿莉兹说的一样吗，他们这些人都是这场不义之战的获益者……阿尔尼斯的情绪低落了下来。无数复杂的情愫和思绪在阿尔尼斯脑海中交织，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尔尼斯止步武斗大赛的半决赛。
她站在人群中，远远望着颁奖的盛大景象，徒劳地叹了一口气。
心力交瘁，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真叫我意外，阿尔尼斯·弗兰德。”有人对她说。
阿尔尼斯抬头望去，说话的那人身着骑士服装，佩戴一支长剑，面容威严，围观的人们纷纷发出惊呼——是莉洁·托尔巴斯将军。
将军垂下头看她：“真正的武者，可不能在战斗中轻易分心。你往年的表现很不错，我以为你应该表现得更坚强一点。”
说完这番话，将军就转身走向了正在颁奖的国王陛下。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样为她让出路来。托尔巴斯将军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向陛下行礼，垂首站在陛下座侧。
都说现在是商人的时代，是航海的时代。君主和陆军的光辉都被新贵夺去，但将军一如既往地守在王座之侧，沉默地守卫着国家。这样的将军，真的令人尊敬又让人觉得安心。
对于向来严格的将军而言，她刚刚对阿尔尼斯讲的一番话已经算是了不起的鼓舞，但阿尔尼斯听完后并没有觉得心情好转，反而更加迷茫了。
将军……她知道勇者的事情吗？
阿尔尼斯悄悄离开了庆典，独自走到了海威尔纪念馆。
诺紮黎女公说得对，勇者是所有孩子心里的英雄，每个孩子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变成帕特丽夏·海威尔一样的传奇，至少这是阿尔尼斯的梦想。
而如今那个雕像一般雄伟神圣的故事已经被证明是一场骗局，那么，现在的阿尔尼斯应当如何面对这个传奇呢？
……说起来勇者大人一副身无分文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得起海威尔纪念馆的票！
海威尔纪念馆的陈设保留得很完整，尤其是勇者大人生活过的房间，几乎保持了原样……勇者大人的小熊、桌椅、还有挂在墙上的画作……阿尔尼斯来过这里很多次，对里面的东西几乎已经如数家珍。她环顾着纪念馆的一切，目光忽然顿住了。
出现了新的展品。
房间里，摆放了一把似曾相识的、生锈的剑。
有脚步声在阿尔尼斯身后轻响。
“这位小姐，或许有这个荣幸能请你陪我一起喝杯茶吗？”克里斯蒂娜·诺紮黎微笑着说道。
“所以，勇者大人去哪里了呢？那把剑怎么……”阿尔尼斯问道。
克里斯蒂娜给阿尔尼斯斟满了茶：“你叫阿尔尼斯对吗？真是好名字，听说你每年都参加武斗大会对吗？我的侍从官都听说过你的名字呢！”
阿尔尼斯有些赧然。
克里斯蒂娜说道：“帕特丽夏当年也是，总是参加武斗大会，也总能取得很棒的名字。那个时候的我总喜欢拉着她陪我去喝茶，而莉洁呢，非要拉着她一起去钓鱼！现在想想看，帕特可真是为难啊……”
“那时候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儿时的我没有多少同龄人玩伴，但帕特是特别的，她来邀请我做她的朋友，我……”克里斯蒂娜顿了顿，“对，她是我的朋友。”
“作为朋友来说，幸福是第一位的。所以当帕特和莉洁双双走上战场的时候，我真的……很不安。”
“宫廷里的大人们整日谈论着魔法石、土地、财富。我却只希望我的朋友平安回来。”
“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如愿。”
克里斯蒂娜从手边拿出了一张传单，上面印着一些话，内容是说，传说中的勇者实际上是个人魔混血，卑鄙的人族利用了魔界的公主完成了屠杀。很显然，女公手边的一沓传单都被悉数扣下，只是不知道散布传单者是否被抓获。
“我也不清楚，能不能以一场战争换取的利益来评估它是否正确和伟大。”克里斯蒂娜看着传单，瓷器一般美丽的脸孔浮现出无奈的神色，“战争胜利后，法兰的确……从未如此辉煌过啊。”
“如果我希望这场战争没有发生，作为法兰的贵族，是不是太自私了。”她喃喃自语道。
华美的钟表秒针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克里斯蒂娜清楚地知道着，在这看似和平的国家、和平的阳光里和平的午后，这看起来风平浪静的表层之下，远方的矿脉不断开采着一筐又一筐的魔法石，远洋的船只带着一船一船的财宝回到法兰，资产者与海盗得到勋章，国土在海外不断延展，一切都那么蒸蒸日上，像一场失控的狂欢。
“那个，女公阁下，我还是想知道，勇者大人她……？”阿尔尼斯壮着胆问。
克里斯蒂娜说道：“她离开了。”
黑夜里，帕特丽夏将克里斯蒂娜送到马车旁，却拒绝了同她一起回去。
“帕特？”
“克里斯蒂娜。”流浪二十年的勇者展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我已经看到了我此行想要看到的一切。”
欢呼的庆典、冰冷的雕像、空寂的老宅、久违的朋友，还有最后收容着魔族的黑街……她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创造的、她无力更改的结局。
现在又一个选择在她面前出现，只要她登上马车，她就会再次作为那个曾经的勇者活下去。
于是她摇了摇头，像拒绝阿莉兹一样拒绝了克里斯蒂娜。
她看不见，但她猜测克里斯蒂娜或许会流泪。
于是她将武神之剑赠给了克里斯蒂娜。
“我回来过。”她轻声劝慰道，“别哭，克里斯蒂娜，我已经决心不再受命运的迫害。我会去一个有花有树、有溪流有鸟鸣的、宁静的地方，去那里……做个好梦。梦里没有战火，我们会永恒地团聚。”
“在那里，我不是勇者，不是罪人，只是帕特丽夏。”
克里斯蒂娜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对阿尔尼斯说道：“诺紮黎决定资助成立一座孤儿院。我想里面会收容许多不被人接纳的人魔混血的孩子和……魔族的遗孤。阿尔尼斯小姐，或许你愿意接受一份孤儿院的兼职吗？”
“诶，我吗，我当然愿意！”阿尔尼斯大声说道，“我是说这太棒了！一整天我都在苦恼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克里斯蒂娜微笑着说道：“不要苛责自己，尽己所能去面对问题，就是最了不起的。”
END

结局的时候精力和情绪稍微有点不上，只能尽力去圆。写到最后电脑和我一样开始 运转不良（在我打这段字的时候它就在频繁卡顿），我相信我和电脑应该都到体能极限了。
终章的处理并不如意，这是个有 缺憾的 结局。
真的打不了字了， 电脑， 卡死。下次，有机会，再见。

笔记本电脑正常了！写一点本文检讨。
感觉自己的笔力要写人类勇者结局其实还是不太足够的……不得不说这篇小说从结构和可读性上来说，或许充满缺憾。但能写完还是表扬一下自己！（？）
如果说人类勇者结局属于俄狄浦斯母题的一部分，那么本文也没有成功逃脱俄狄浦斯王后作《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的大架构，帕特刺瞎双眼其实也是对于俄狄浦斯母题的呼应。本文的帕特和俄狄浦斯在塑造上有如下相似之处：其无可忽视的“傲慢”和“神性”，同样被人作为争斗筹码的命运。最大的区别在于，俄狄浦斯最后的死亡极具神学色彩，而帕特则试图还原自身作为凡人的本质。
人类勇者结局的背景复杂性在于，帕特以其关键性的力量使得战局出现了决定性的变化，并最终彻底改变了时局。俄狄浦斯则没有造成如此之大的国族灾难。老年的俄狄浦斯认为自己是无罪的，并进行了有力的雄辩（内容可以参考克里斯蒂娜对帕特丽夏的辩护）；而本文的帕特则默认了自身存在的罪行，并以犬儒主义的苦行和流浪来对自己的罪孽进行反思。
本文叫covered，意指被覆盖的真相、史实或者叙事。第一重指的是战争的真相被法兰的胜利叙事所掩盖，第二重指的是蒸蒸日上的氛围下、隐藏在深处的反抗。
本文设计了一些私货：排流浪者法案、城外农庄的圈地运动、严重的税负问题、上下城区的不平衡、资本的扩张与王权的限缩、海外殖民地的扩张、还有黑街活跃的反叛思想。阿莉兹是反抗人族对魔族压迫的代表，而其他压迫在隐藏之处也存在反抗。covered主要的笔墨描写了一些光鲜亮丽的法兰，被这一层覆盖的则是真实存在的、跃跃欲试的反抗叙事。
这个法兰诚然是人类勇者的帕特所奠定的，但这个具体的景象又已经与帕特格格不入。我私心里实在认为让帕特继续陷入斗争是一种残忍。帕特的个人结局脱出了我设定的这个如火如荼的历史进程，寄予了某种伊甸园（或者桃花源）式的期望（？）。这个结局是否合理，是否让人满意，我心里完全没有数。
可能只是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平静的去处。
阿尔尼斯与阿莉兹，是帕特心理一体两面的真实映照。法兰今后的故事，不再由传说中的英雄帕特丽夏书写，而由她们继续了。
虽然本文写得不怎么样！但能写完真的非常开心！撒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