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茶色头发的女孩从梦中惊醒。
柔软的被褥、白净的天花板、熟悉的气味。
只是视线中有一点点异样，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一只蓝绿色的蝴蝶正停落在床头，悄悄地窥视着她。

01
五十八。
精致表盘上的分针恪尽职守地走到此刻时，教室门口终于再次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茶色头发的女孩子终于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虽然身着标致的酒红无袖衫，走路像猫一样谨慎端庄，侧脸却有些许汗珠，胸脯尚微微起伏，好像在诉说着无声的狼狈。
她调整着杂乱的呼吸，沉着地拉开江户川旁边的座椅，但是后者还是发问了。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比平常晚了十三分钟。」
「这你也管。睡过头了。」
灰原哀处变不惊地回答，转身从书包里拿出资料。江户川柯南呆呆地看着，翻了个白眼。
「你还会睡过头。」
「有问题吗。」
「没……」
他还没有把整个句子说完，旋即又愣住了。但是在他来得及说些什么之前，视野里出现了一叠文件。
「这个，你要的资料。」
江户川柯南一愣，尔后才回过神来。这是他昨天拜托的最近连环杀人案的资料，只是没想到一个晚上她就整理好了。他记得还拜托她分析好多数据来着。
「啊，唔，谢谢……可……」
「不看看吗。」
她注意到江户川的眼神并没有落在这沓资料上，反而好像在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的眼妆……」
江户川有些迟疑地询问。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灰原哀忐忑地想。这是她今天早晨因为某个原因画的，但她有意画得不是很明显。
「该不会是遮黑眼圈吧。如果你没空的话我就去拜托博士好了……」
江户川半月眼地猜测道，灰原哀没有作答，而是轻巧地转移掉了话题。
「……犯人下一次作案的时间是下周五晚上吧。」
「嗯……周五晚就是第四次作案。周六早上警视厅会召开相关会议，小五郎叔叔也会去。」
「你也去？」
灰原哀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弦外之音。江户川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不过要是警方这几天没找到新的线索，也只能看这个了。」
「周六的话，还有五天啊……」
灰原哀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地抚上眼角的妆痕。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心脏跳得有点快。

02
「你在干什么？」
课间，江户川提问的时候，灰原哀正出神地看着停在课本上的蝴蝶。
蓝色又深沉的蝶翼，边上镶着乌黑的绒丝。精致细密的鳞片间反射着深沉的广泽。灰原哀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而且，这只蝴蝶像不怕生似的，灰原盯着看了许久，它仍闲适地趴在课本上休憩。
「我在想，究竟是什么让一只彷徨的蝴蝶迷途于此。」
「蝴蝶？哪有蝴蝶？」
「你是瞎吗，不就在……」
灰原哀愕然。她刚想反驳，就被理性克制住了。
很奇怪。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蝴蝶？
她意识到，除了好奇心旺盛的江户川，班上的同学没有一个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也没有。其他好动的孩子们从周边来来往往，但是没有人真正在此驻足。
也就是说，大家都没看见这只蝴蝶。
灰原哀不自在地咬了下嘴唇。
江户川调侃道。
「……烦死了。」
灰原哀紧咬牙关回应道，但是心跳地更快了。
「你不明白。」
她落寞地注视着蝴蝶，它的翅膀开始簌动。
「不明白？不明白什么？」
「你不明白。」
灰原哀重复地呢喃着，站起身来，无视掉身后抗议的江户川同学。
「喂，我当然不明白——」
的确很奇怪。
凤蝶属。天堂凤蝶。拉丁名Papilio ulysses，源于罗马神话中的尤利西斯。极惊艳的宝石蓝与玄青黑在其蝶翼间交辉相映，因此它被誉为来自天堂的使者。
灰原哀默念着这只精灵的身份。她来到盥洗室，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表明古井无波的面孔，眼角下却有难以察觉的阴影。
除此之外，方才的蝴蝶也跟着飞进来，翅膀一振一合，在镜子前围绕着自己轻跃。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一只相同的天堂凤蝶飞进视野。
特别奇怪。
灰原哀的眼帘微颤，就连身体也不自觉地战栗。
以极高的观赏价值闻名，天堂凤蝶向往蓝色与温暖，主要分布在澳大利亚、新几内亚、摩鹿加群岛、俾斯麦群岛、所罗门群岛等大洋洲附近的热带地区。
它不属于相较有些冰冷的日本，不属于她这里。

顶

03
化蝶症。
它是思念成疾导致的一种妄想型精神疾病。
在疾病的初期，患者的身边会出现一只蝶形印记，一切便是这么开始的。灰原哀周一起床洗漱之时，就看见了眼角下的蝴蝶印记。她当时只是画了点眼影遮一遮，并未放在心上。
接着患者会产生幻觉看到身边出现蝴蝶。因为是幻觉，别人看不到但只有自己能看见。
随着病情恶化，幻觉中的蝴蝶会越来越多。一周左右，患者感知的世界就会被蝴蝶淹没，走向死亡。
地下室里，灰原哀坐在电脑前飞快地敲打着键盘，检索着资料。有关化蝶症的信息并不多，更让她心烦意乱。
她打进一针镇静剂。
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第一它有时效，第二这些飞舞的精灵像是产生抗体一般不受抑制地滋长。无时无刻不在干扰她的大脑。子夜时分，它们依旧拍打着翅膀，扑啦啦的噪声令她碾转反侧。
唯一的疗法是得到心心念念之人的亲吻。
亲吻……
……
他……？
怎么可能……
好假……
肯定还不如心理医生有用。嗯。
灰原哀疲惫地想，关掉像是轻小说设定的网页，继续查阅着其他资料。她不信邪地捣鼓着自己的药剂，但是身边的蝴蝶依旧不屈不挠地在烦扰她。
第二天灰原哀的幻觉已经有三十几只蝴蝶了，让她一阵眩晕。不得已下她体育课请了假。
她没有前去保健室，而是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俯瞰着同学们在操场上跑跑跳跳。其间有一个蓝色的身影，犹如这些天堂凤蝶一样干净纯粹。
直到眼前一黑。

04
江户川柯南的体育课就是这么戛然而止的。
「你听说了吗，灰原同学晕倒了……」
就在五秒前，十米开外的树荫里，两名女同学的窃窃私语吸引了他鲨鱼般敏锐的注意力。
话音未落，江户川就给足球场上的同学们甩下一句话。
「我去上个厕所，你们继续踢吧！」
接着他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这让圆谷光彦看着他的身影喃喃自语。
「奇怪……去上厕所需要用到……」
「追踪眼镜吗？」
吉田步美看着竖起的眼镜天线，疑惑不解。
保健室里，只见病床上的她正拼命地挥舞着小手，仿佛想要扒拉开什么东西。灰原哀口中轻轻呢喃着。
「我这是在……保健室？」
「你没事吧灰原。」
「啊……不要紧。」
灰原哀好像这才注意到他，立马抽回了手。都怪眼前这些凤蝶挡住了她的视线。
「……只是有点低血糖。」
她补充道。
「所以说嘛。」
江户川柯南抱怨似的开口道。
「明明把博士管理得那么好，自己却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你是傻瓜吗。」
灰原哀没有答话。
「还有你今天怎么还画着眼影啊……早点睡觉知道吗。」
许久之后才等来她没头没尾的慨叹。
「很美丽。」
江户川柯南一瞬间以为她在夸自己，但是又觉得莫名其妙。顺着她的目光，她的眼神似乎越过自己的肩头，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站起身，越过病床，来到巨大的玻璃窗前方。只见下午四时的太阳把余辉播洒在房间，将地面映染上耀眼的金黄。他趴在窗沿，望着橘红的天际，静静地享受着时光流逝的惬意。一瞬间，又想起她出神地凝视天空，玩笑般向往着魔法飞船与梦幻国度。
「的确很美呢……」
「……嗯。」
她静默地答。
但他不知道，在灰原哀眼里，此时此刻真的仿若邂逅魔法，身处梦境——视线所及，数以百计的蝴蝶围绕着他与她飞舞翩跹，犹如夜空的银河星辰一般闪闪发亮。

05
周四的时候，灰原哀直接请假不来上学，理由是感冒发烧。但是傍晚正当她在地下室埋头研究这个病症时，某个家伙又来了。
「灰原！」
「不要进来！」
「啊？你不开门我怎么进来。」
「总之不要进来……这里太乱了。」
她下意识地回绝，因为这里的蝴蝶实在是太多太乱了。但是她马上想起来这些蝴蝶只有自己能看到。
「那你出来总可以吧。」
灰原哀刚准备勉强许可，却想到自己今天没出过地下室，眼角下的蝴蝶印记还没用化妆掩饰掉。要是被他看到就麻烦了。
念及这里，她收回握住门把的手，贴着门缓缓地坐下来。身边无数的蝴蝶环绕着她，犹如发出悲怆的呜咽。
「……不行。」
听到拒绝的回答，门外沉默了两秒。继而又传来他稚嫩的声音。
「可我有东西给你诶……」
「什么？」
灰原哀像是突然被吸引住的小猫，贴着门缝好奇地听着。
「——不告诉你。你出来我就给你。」
……！
大侦探卖关子的回答让她怒意顿生，奈何一门之隔也发泄不了。她轻哼了一声。
「算了，我不稀罕。」
「你不要的话我就送给别人咯？」
……！
灰原哀刚要阻止，又突然冷静下来。
「你专程从学校过来看我，应该是一定要给我的东西吧。要是不重要的东西你早就给别人了。」
灰原哀这么想着，无视掉门外江户川的反驳，回到了电脑前。直到五个小时后的深夜，她才又想起这件事。
他应该回去了吧。
灰原哀还是有些期待地打开门。果不其然，夜深人静，门外空无一人。
只不过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蹲下来，蝴蝶也都随她俯下来翩飞。
是一盒巧克力。
上面附有一张纸笺。
灰原哀挥开眼前幻觉中的蝴蝶。上面只有几个字。
「别低血糖了。」
灰原哀拾起巧克力，轻声念出来，微微有些触动。
只是可惜比低血糖更糟糕一点呢。大侦探。

什么时候更呀

06
星期五灰原哀已经放弃了请假，不是情况有所好转，而是愈发糟糕。大量的蝴蝶在眼前起舞，让她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听力也受到很大的限制。她空洞地盯着前面，思索着如何是好。
也许和工藤在一起就能缓解症状？她不知道。
「灰原同学！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灰原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要从眼前拨开什么东西。但是这个动作立马停下了。
江户川柯南赶紧扫了一眼题目，一点也不难。小学一年级的题目对于高中生就是口算题。
但是她没有回答。全班同学都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奇怪了……她该不会是睡懵了吧。
江户川抱着怀疑的态度，小小声告诉她答案。但是她不仅没有回答，甚至瞄都没瞄他一眼。
灰原哀是整个帝丹唯一与江户川柯南匹敌的人。按说以往，她应当以冷淡至极的语调吐出答案，眼里带着不屑一顾的神采。只是这次，她眼睛迷离，轻咬下唇，一言不发。
她只是干干地站着。
「啊呀啊呀，这题我会嘛，答案是18.」
江户川柯南故作天真地解围道。老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坐吧……上课要认真听课……还有江户川同学！下次不要在其他同学回答问题的时抢答！」
周围其他同学都已兴味索然地移开视线。可是灰原哀就像没听到似的，还愣愣地站着。
「可以坐下了哦？」
江户川柯南细声提醒她，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这才坐回位置。
「别捏我……大侦探。」
她不满地抱怨。但是江户川分明看到，她嘴角是上挑的浅笑。

07
「我说你啊，最近无精打采的，到底是在忙什么。该不会是解药吧。」
「想多了，我好得很。」
放学时，灰原特意留到最后一个才走。但是江户川也特意留到了最后。他想旁敲侧击问出点什么，但似乎毫无进展。
「还晕到了。」
「不要紧。」
「真的没事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劳烦。」
江户川柯南摆出半月眼，小声吐槽着。
「好吧……真够倔的家伙……」
但是江户川仗着顺路，还是陪着她走了一段。他们一起走到T字路口，往左边是毛利侦探事务所，另一边则是博士家。灰原哀突然在此停住脚步，随即江户川也停了下来。
「到这里就可以了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灰原哀毫不留情地说。她想支开他，避免在笨拙的行动上露了马脚。她能感觉到身边的他的犹豫。
「但是……」
「你明天不是一大早要去听警视厅听那个会议吗，今晚你难道不准备一下，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对……对哦。」
「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她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一阵微风拂过，碍人的蝴蝶像四月的樱花、腊月的飞雪一般肆意起舞。她的声音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
「笨蛋。」
沉默。刘海遮过眼睛，一副琢磨不清的表情。
「那就——明天见啦！」
他回以一个大大的笑颜，与背景的屋舍、鸟雀、云卷、斜阳一同散发着温暖的沁香。
想到这里，她也报以礼貌的微笑。
即使她很清楚，周六并不上课。
即使这次，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蝴蝶。
她看不见。

08
夜里三点，灰原哀在计算机前机械地敲打着键盘。
她几次因为倦意陷入浅睡眠，又几次从不安稳的浅睡眠中惊醒。
浅睡眠中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游走，破碎的梦里遇见梵高的花田。
「如果明天再解决不了就找工藤。」
灰原暗自下定决心。
尽管她又想起他明天要去开会，侵蚀性的晕眩已经不允许她思考更多了。

09
第二天。
博士家内，阿笠博士一边向地下室大声吆喝着，一边打理着领带和礼服。
「喂，哀君！我要去参加个研讨会，可能明天才回来。」
阿笠博士看看墙上的挂钟，接近中午。平常她都没有这么晚起床才对。
「哀君？」
博士看着通往地下室紧闭的门，顺便系上西服上的纽扣。
没有回应。
「哀君啊，我要出门喔。」
还是没有回应。
「唔……恐怕是忙得很晚还在睡觉吧……」
联想到最近她反常的表现，阿笠博士肯定地点点头。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留了一张便签纸就大步流星地出门了。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博士家里又恢复了不寒而栗的寂静。
这导致没有人注意到大门紧闭的地下室。
没有人注意到光线幽暗的显示屏。
更没有人注意到摔碎在地的咖啡杯。
也没有人注意到昏死键盘上的少女。

10
但是她的死期尚未到临。
灰原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白昼还是黄昏，薄暮抑或清晨。只是看见江户川柯南就在身畔。
「怎么你……」
「化蝶症。」
睿智的少年打断她，轻吐出这个生僻的词汇。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她绝望地闭上眼。
「你执意不让我送你回家，把我支开让我走，是不想在我面前留下破绽吧。但我放不下心偷偷跟在你后面，可一向敏锐的你，却没有发现我。因为感官被钝化了吧。」
灰原哀的心里一咯噔。
「还有之前你那天明明是因为感冒发烧请假，不让我进你的实验室理由却并不是不想传染给我。很蹩脚吧。」
「别说了……」
「这时候我想到了《皮肤变白的军人》。你应该知道吧。」
他轻声说，即便她点着头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是《福尔摩斯》里的一个短篇。故事里委托人詹姆斯的战友，戈弗雷，被父母拘禁起来，不让他们两个相见。但有一次詹姆斯登门拜访时，看到戈弗雷非常惨白的面容。他一度以为戈弗雷卷入了什么丑闻才被监禁，福尔摩斯却推理出戈弗雷感染了传染病，麻风。所以我就想，你也是不是受困于类似的疾病。」
「别说了，求求你。」
施舍而来的东西，她宁肯不要。
「然后，我查到了这个病症，化蝶症，一种精神疾病。因为思念成疾，病人自己会看见周围出现蝴蝶，随着病情加重，病人会看见的蝴蝶越来越多，受到这些蝴蝶精神摧残。就像你上课答不出问题是因为被蝴蝶彻底挡住了视线吧……然后……」
「别说了！」
「……最终被蝴蝶淹没至死。而唯一的解药……是所爱之人的吻。」
灰原哀别过脸去。
「别靠近我。与你无关。」
「无关？怎么可能！」
江户川柯南高声喊道。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会算你来晚了13分钟，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发觉你化了妆，为什么我能看出你说不要紧是在说谎，为什么啊！」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情愿等你上学看你妆颜然后陪你回家专程送你巧克力，最后还傻傻地在这里守你一整天，做这些连福尔摩斯都做不到事情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能看见我啊！！！」
灰原哀一怔。
周围没有半丁点蝴蝶。
江户川舔了舔已经湿润过的嘴唇，缓缓开口。
「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FIN-

完结啦 ~ 竟然一层楼都没有吞，真是奇迹。
后记可能会晚点写。
再次祝大家柯哀日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