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蓝领剪影
文/刘荒田
《星丶岛日报》副刊，2010年2月28日
《散文选刊•下半月》2010年5月期
     今天，一连两次，实地见识了美国蓝领工人的工作态度，当然，都是个案，绝不可凭此得出普遍性结论。这世界，所有「一概而论」多少带着瞎子摸象的荒谬。
     上午，三位工人受公司派遣，到一家旅馆去更换一块落地玻璃。据目测，玻璃阔三米，高两米半，厚约四分之三厘米。裂缝在靠近地面三公分处，不留神还看不出来。不过旅馆号称四星，不容客人看到任何破损，便整块换掉。工人都是白人，蓝领自有蓝领的放达，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地说带脏字的笑话。一位乾脆把香烟叼着，也不点燃，说笑时烟卷上下晃动，平添愉快的气氛。我想，这麽大的一块，只要把破裂的边缘去掉，还算完好的，至少值500元。然而，三位训练有素的工人，默契十足，先挥胶锤，把玻璃敲裂，再把碎片一块块卸下。往下，自然是清理，安装新的。我看着只觉心疼。可是再想，他们仅仅是接单干活的，把旧玻璃保住，只会被同事乃至老板讥笑为呆鸟。高度专业化的社会，并没有把「节约资源」列为职业规范。我来自穷惯了的国度，老往「省」上想。为了这块不属于自己的玻璃，白白痛心了一个上午。
     下午，为家里的装修，到大型建材超市买一块五合板，板子阔4英尺，长8英尺，轿车断断无法整块装载。我用购物车把板子推到锯木部，请工人按我给的尺寸截成三块。锯木师傅年约30，个子高大，长相英伟，下班后换上牛仔裤去酒吧，一定迷倒五名以上的妙龄女子。
     论干活，他也是一把好手，信心足足的，不紧不慢的，量度，划线，开机，动作潇洒。锯下两块以后，我请他把最后一块裁为40英寸长，60英寸阔。他似自语又似和我商榷：「朝这个方向下锯，没问题吧？」我微笑着回话：「有别的选择吗？」他本来弯着阔厚的腰挪动木板的，我这麽一说，他有如力道强大的弹簧一般绷直，扭转头，直直地盯着我。满俊秀的脸顿时变了形。糟糕，我冒犯了他，我这问话，也许被理解为暗含「连这点常识也不懂」的谴责，还得了！幸亏，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歉意，他忽然豁达地笑起来：「就是就是。」我也放心地笑了。
     晚间，我回味两桩小事，想想自己，当美国蓝领也当了20多年了，变得和他们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