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弓久了些，连小驻的马也不耐地哧嘶着，催着我松手。我一个恍惚，箭离弦时凭空弹出扬洒的一道雪轮，便听到自己喊道】脱靶了！
【雪霏然落在马首，遥见一盏灯笼往箭垛照去，便有侍从禀道：爷，脱靶了！】
【侧着头瞧了半晌，仰天叹了口气，啧一声】不中用了。没法子喽！【马儿低低喷着苍气，搭半个身子去问这畜牲，挑眉】你瞅你家主子如何？可还跑得动？
【到底没得了声搭理，因一应奴才阖都打着千儿；昭贝勒爷到了。泛起个松乏的笑，招呼他】二十四弟。

（他那弓还在颤，像枯叶穿过了一阵风，我正预下马拾箭，冷不丁听人一喊，便顺声回首看去，由奴才将箭矢呈上来，顺手一搭，抄着送他怀里）哥哥们都走得太快了，还是慢一点好。
（他一笑，我也笑，低低地垂着眼，手指捋过马鬃，任它随着性子乱走，将白雪踩出一个个的坑洞，吹了一声口哨，抽出箭来，命奴才持灯来迎，将箭尾点着了，又朝他送过去，话说得有点轻，像梦呓，有意思又没意思，难以分别。）
再来一次？（当然，我从不强人所难，我是说的脱靶。雪光映着灯与月色，显出一片茫然）我一向不会这个，也叫我见识见识

【招呼奴才上来，将箭镞往灯下一凑，摸摸头撇嘴】好像还能将就用着。【抖马回身，往前小跑几步后，搭弓一夹眼】嗯⋯⋯
【少有这般举棋不定之时，因惹得关注目光时，认输得干脆】——我看我今儿是射不好了，这心绪不宁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便有好事的兄弟嚷道：好你个十八，我看你是看这天冷得很，想躲懒窝到炕上去了！听了这话，当即打马上前作势要给人一鞭】就这样埋汰你哥！【如斯便错过二十四弟那句轻问，直到雀羽燎焦的味道引得回头，愕然道】啊？
【焰光忽闪在一簇人脸上，箭掐在手心，有了迟疑地打量二十四弟】那行吧？【却是临在发箭当口，折回来，脸上说不清是何情绪】二十四，你瞧好了，便帮我卜上一卦，如何？
【说罢骤然纵马拉弓，朝箭垛处浑射一箭，仍旧脱了靶。】

（尾羽一着，那箭就猝然地成了一颗太阳，没有网纱与油纸笼罩，火和灰都往人脸上冲。几个年岁小的兄弟们都在笑，一众做打闹状，人影割裂了他的脸。——他持箭，本应首当其冲，被火燎得亮盛极，却偏偏有个背光的手足当着，分隔断半张脸，令我只瞥见一颗眼睛。）
我么？我可瞧不出来。（火箭如电一般，在射出的时刻就熄灭了，我冷冷地一笑，策马追去那残箭所在，——铜铁难融，原只烧焦了尾，只是触手滚烫，有一股子腥气。握着箭，也不急着回去，我离着半片箭亭，遥遥地对他喊道）
只不过礼尚往来，哥哥，你的不好很准，有劳也替我来算一卦，不用瞧得太好，就瞧这个，看是什么凶吉！
（说着搭弓反手，将这一箭又照着他射去，他发箭时顿了一顿，我却是停也不停）不好，我不会也脱了靶，诸位请小心了！

呔！【寒星似的箭矢向我射来，我连忙扭身避开，大喝一声。】
【受惊的马仍在嘶啸，望着堪堪被擦破一角的端罩，心里一直紧着的弦终于断开，一把将弓摔到地上，朝二十四那***大骂】二十四，你是几个意思！？【抢过苏拉的马鞭猛地一甩，直冲到人跟前，抓着他衣领捏得死紧】你还笑得出来吗？啊？
【众人皆上前又劝又拉，好歹一杵子没落到昭贝勒的俊脸上。直直瞪着这半个兄弟，攥着辔头，压抑着怒气道】
我就是想让你给这一仗卜一卦，汗阿玛他……【说至此节，两眼赤楚，别开面骂了声“eniye waka”（tm的），兜头就落马卸鞍】今天都射不好，老子不玩了。

我？（我么？我可没什么意思呵！他就像那匹马，跃起，猛地向旁一躲，浑身的肌肉都拧开了，火从那副马鞭烧到了他的拳头，他却一下子又被人扯远了。我听到自己说）谁没有个失了手的时候，怎么，只许哥哥脱靶，我就不能没了一次准么！（一点得逞的快活就藏在用力的咬字中，我也不再笑了，要给他点补偿，跟他认个什么错误似的）
那是帮阿玛占的，怎么能说是帮你呢（迎上去，丢开马鞭，我拿手去搭他的肩，试探性，笑意悄悄地又从眼睛里往外爬，若他此时暴怒，还那样抓起我的领子，我一定会露馅的）
不玩就不玩了（人群还是闹闹哄哄，有几个不放心的用眼神来问我，没事吧？别担心，我们是手足兄弟，能有什么事呢，我也用眼神快活地回答道）
占卦是窥天机，阿玛本是天子，哪轮得到我来揣测？哥哥未免想得太多了些

【二十四这张粉雕玉琢的脸蛋在此时变得尤其可恶，甩开拉架的兄弟，咬牙切齿对着他】别以为你嘴皮耍得溜我就看不出你是存了心——我呸！往日瞧你是有点子哥儿毛病，现在才知道你的咕哝心眼！
【犹有年岁长的骂道：十八！二十四！支吧啥呢！都放开了手，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当即委屈得不能自已，激着眼对人诉告】哥，你都瞧到了！我都差点要还愿（💩）了！再说了，你们都不担心阿玛和哥哥他们吗？！
【衣领倒是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只余下满腔莫名怒火，尚不知往哪里去。听得二十四所言，牙关一紧，停下了脚步。】

（他个高，鹤视螂行，轻易就没叫我揽上。我的手顺着马褂往下一滑，只怪丝绸太润，没有一丁点可着力的地方，轻易又失了手。）
这不是吉人天相，全须全尾？（我冲那骂人的眯起眼，手收回了袖中，用被风吹冷了的手心去贴另一只的手腕）我眼神不大好，哥哥见谅，别与我多计较就是了
（他一顿，我脚下也一停，他会朝着我转回身吗，这一瞬我不大确定。说实话，我不希望他转过来，无论是出于骑射，还是出于爱新觉罗，回头都是惹人厌的。）
你脾气可真大。（风从他松开的领口间灌进去，我仍语气轻快，快几步地跟上，将手朝人一搭，一顿，转停在了胸前，一拽那爿领子，——光是合拢，没有替他纽上）
咱们都是兄弟，小打小闹，窝里横的不算本事，要说能耐，等你好了，也与汗阿玛上西北打仗去，——这会儿天冷，可别伤风

【心里好歹因这句“全须全尾”，没好气地说了句：承你吉言。又因此对大军班师生出更迫切的盼待——再如何与他二十四不对付，还是对他的酆字存有敬畏。及听得后句，气得发笑】昭贝勒在说笑罢？
【应酆的手伸到胸前，因极具挑衅性的动作，一双常弯的眼此时淬了霜，瞬也不瞬居高望他。这小子。】
【下颚绷着寸劲，一字一句】承你吉言！
【抛下这一句，将马鞭往奴才怀里一掼，将一众阿哥的呼唤声抛在身后，带着小跑而不敢吭声的谢广坤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