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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故事:又见芸娘(刘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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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芸娘
刘荒田(美国)
     今年夏日一个周末,午间,人的潮水从旧金山湾区各个城市涌进中国城的大街小巷,我置身其中。在市德顿街上遇到的,多半是陌生人,也不乏熟脸孔。所谓“熟”,有的是乡中故旧,有的是到了美国才认识的。套沙特“他人即地狱”的名言,可说“他人即里程碑”--这种少有交往的熟人,成为命途上的参照物。和他们的邂逅不但纯属偶然,而且上一次和这一次相隔,少则数月数年,多则十年八载。这么一来,不可幸免地,人的脸孔被“时间”这位勤奋而心思细密的家伙,要么大刀阔斧,要么具体而微地加工过来,痕迹彰明地写在皮肤、五官、身架和姿态上。可以说,熟脸孔,不但记载脸孔持有者一方的生“里程”,也相应反射出自家老去的速度与规模。凡熟人见面,最惯用的话语是:“哎哟,怎么你还是老样子?”例行公事的客套,出于心照不宣的共同妄想:要是脸孔和前次即“上一站”相见时“差不多”就好了。
     要赶到纳山顶去上班,我匆匆穿过人流,仿佛一尾颟顸而性急的鲶鱼。忽然看见,30步外,有“里程碑”--一对夫妇。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端详起他们来。男的中等身个,相当笨重,属于痴胖,一望而知是心血管病引起的。脸上的沟壑不多,但每一条都极为触目,可见时间的刀功极为了得。太阳当头,我身上的薄夹克,钮扣全解开了,还在冒汗。他还穿著棉袄,小半步小半步地挪着。稍加留神,便发现他是身边人搀着走的。那一位女性,矮墩墩的,圆圆的脸盘,有点像洋娃娃,轮廓在工整里带着教人信任的简单,皮肤白晰,不但使得口红红得怪异,也教细碎的雀斑触目起来。皱纹其实不少了,但在她紧紧搂着的男人映衬下,却容易被忽略。我心头极为迅速地替她掐算--哦,也70岁了。
     他们挪到我的跟前,我在你推我挤的人堆勉力站定,恭敬地弯弯腰,好使身量和他们平齐,打招呼:“陈伯伯,陈伯母,你们好!”陈伯母眯眼看了好一阵,终于认出我来,惊喜地说:“是刘仔呀!哎哟,几年没见啦!”我没有循一般的社交礼节,伸出手去和他们相握。她的手一旦从丈夫的臂膀挪开,老人就要后仰倒地。陈伯伯,分明带着中风的后遗症,一脸呆气,轻声嗫嚅着。陈伯母在旁翻译,说:“老鬼向你问好。”我关切地问近况,陈伯母说,还可以,退休后就这么过日子。年初陈伯伯患了轻度脑溢血,恢复得不错,麻将是不能打了,走路要人扶。我指了指旁边的"檀岛咖啡店",邀他们进去喝咖啡,她说同乡会选举新理事,要去投票,改天吧。我其实是虚应故事,哪里有空?便轻轻拍拍陈伯伯的肩膀,要他好好保重。然后,分手。走了半个街区,横过斑马线时回首,两位老人慢腾腾地走着,在人海里沉没。我轻轻叹了口气,想,"一回相见一回老",如今,"老"尤其一发不可收。上次和他们见面,是什么时候?记不大清了,似乎在地铁站。不,和陈伯母单独见面,是在花园角,谈得很热乎呢!前些年看到这对夫妻,都满壮健的,有一次刚刚打了24圈麻将,似乎赢了两次大满贯,一脸得胜的喜气,陈伯伯两手提着好几个购物袋。他照例不多话,只是陈伯母絮絮地和我说家常。再往前溯,也是地铁站,他们步履生风,到东海岸的二儿子家,喝第三个孙子的满月酒,一次见面,就是经过一个里程碑,驻足时,各自的生命,又走过几重风景。
     这对夫妇的名讳,我光知道英文方面的,在西餐馆里上至老板下至我辈,称陈伯伯为雷蒙;陈伯母,娘家姓伍,英文名字叫贝蒂。
     陈伯伯夫妇,都是乡亲,他们的家乡,离我的村子40来公里,我移民前在县政丨府当公务员时出差,探望一位患病的同事,曾经从那里经过。那也是夏天,村前入口处有破旧的牌楼,屋后有残缺的碉楼,村前有荷花绰约的池塘。我的这一印象,在初次看到他们夫妇时说出来,增加了无限亲切的乡情。正在给客人煎牛排的陈伯伯,马上在煎板旁旋开煤气炉,给我作了一盘美国风味的"扬州炒饭"。



IP属地:山东1楼2010-04-20 17:42回复


    


    IP属地:山东3楼2010-04-20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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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4楼2010-04-20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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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5楼2010-04-20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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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山的乡音,夹在碗碟的碰撞声里,格外清晰。我心中蠕动着的乡愁,获得温柔的抚慰。乡情,人情都融在文字里了。感慨:中国人,永远的家乡心。


          6楼2010-04-30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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