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她灼灼目光，不由微怔。从前只觉阿因性子温柔，无论同谁说话从不多加置喙，沉静如水地静立在侧。而正是这样默默的一个人，于如此情形下却能看得清楚，及时警醒自己，即便当局者迷，亦不如她来得果毅。
即便是为让阿因定心，也不应如此下去了。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
想起阿因刚才替自己焦急担心，愧疚不已，将人揽入怀中，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言语间不再飘忽惆怅，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与坚定。
“阿因你放心，我定不会如那个人一般薄情寡义，此生绝不负你。”

“嗯。”
屋外风雪渐止，一如人心中的狂风骤雨，渐渐平息，炭火滋滋作响，带出些红红的星子来。当下安静地倚在他怀中，不禁去想这样安宁的时光又有几时呢？
昭德皇后、淑妃、东宫的充仪，再到如今的水美人，谁又不曾与那人情深几许，谁又不曾是满庭芳里占尽雨露的那一枝。到头来昙花一现，甚至零落成泥，终沦为一抔美人灰，滋养更多娇好妍丽的花蔓，供君赏玩。
那个人的负心薄幸是真，温情脉脉却也是真。几个女人放在一起，透过她们的欢喜也好，伤心也罢，几乎能望见淮阳郡君的余半生。
再浓的情义，相较社稷而言，不足鸿毛。
江山情重美人轻。
再望眼前人。眉目疏朗，褪去当年的稚气，已长成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若非这层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想要一直同他并肩而行的。
把玩着他腰间玉佩上穗子，一丝一丝纠缠在一处，宛如心下纷乱的思绪，难以解开，闷闷道。
“在他们无休无止的算计里，我真心怜惜清河姑母，她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生生被搅进去，即便裴将军不计前嫌，亦难免姑母在朱门大宅里蹉跎一世，困苦不已。”
我心匪石，亦难敌世事搓磨。

皇室众人谋利，自然不会管顾一个女子幸福与否。那个人的行事风格可不就是如此。
“舅父素持君子之风，断不会慢怠姑母，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望一切无恙罢。”
忽然思及阿因当是由此及彼，顾念自身，一颗心顿时沉了沉，她如今也到了适婚之龄，又是皇嗣中最长，且不说那人，傅充仪心里又是如何谋算的？哪怕是想象阿因与别的男子在一起，几乎都是抓心挠肝般难受。
“阿因……我不会让你随随便便被指婚，和一个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共度余生，我绝不允许……”
一时情难自抑，俯下身去吻住她的唇，心里像烧了一团火般疯狂地吞噬着残存的理智，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想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此生永不分离。

“唔……”
身子一软，几乎溺毙在他的亲吻中，屋内炭火正旺，暖得人思绪恍惚，晕晕地搭上他的肩，指尖在他衣料上磨得发红。
快乐吗。
与心上人相知相许，喜不自胜。
从前十余年进退得宜，总有厌烦之日，人非木偶，一颦一笑里的真情真意，自要留予爱人。
于是在他耳边柔声轻语地厮磨着，轻吐兰芳。
“更深露重，你今夜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末了咬一咬他泛红的耳垂，只当恶趣的逗弄。

她俏脸微红的模样着实可爱，平日阿因人前多端庄稳重，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得见小女儿情态。心里柔软地一塌糊涂，只想好好呵护她。
“好。”
将她抱至榻上，顺势解开二人的衣袍，肌肤相亲的那一刻，方觉怀中人是属于自己的，也永远只属于自己。
于是一室旖旎，春色常驻。

是夜，夜色深沉。
与眼前人对坐于案前，一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犹豫了一会，默默开口。
“这……不大好吧。我们这样一晚上，越平和阮儿不会觉得笑话么。”
仔细想想，还是觉得过于离谱，且不说身子吃不消，倒是幼稚得很。
“你想好了吗？”

不同于他的无奈，自己倒显得很有精神，兀自抓起桌案上一块桃酥吃起来，笑眯眯地托腮望着他。
“以前不是经常如此嘛，真是长大就不可爱了。”
言罢伸出油腻腻的手捏了捏他的脸，笑得咯咯作响。

可爱什么的……和自己真的有关系吗？面无表情地拿出手帕擦了擦脸。心道那是因为以前年纪小好不好。
毕竟……
毕竟美曰其名留宿如懿阁秉烛夜谈交流感情，实际就是不想睡觉熬夜打叶子牌，输掉的人还要喝一杯酒被惩罚什么的实在太过幼齿了。
但是和阿因在一起，好像做什么都可以。
“好吧，那一会输得痛哭流涕可不要跟我求饶哦。”

“才不会呢！你忘了你六岁那年连输十局，结果爬上树去给我摘风筝结果自己挂着下不来了吗？还有十二岁那回，喝得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一头栽进我的花圃里了……”
掰着指头给他算来，存心要叫他脸红，才不愿被人小瞧，胜负未可知呢。
从旁摸出一把叶子牌来，又吩咐阮儿将准备好的酒拿上来，摩拳擦掌道。
“快来快来。”

这都哪门子陈年旧事还要拿出来，无奈摇了摇头，谁知道人前温和少语的大公主背地里是如此活泼的样子呢，反正只有自己能瞧见。
“好了好了，奉陪就是。”
见阿因今日兴致颇高，于是悄悄放了点水，反正她喝酒也不可能喝过自己，多喝两杯也无妨。
于是乎第一局……
笑着放下叶子牌，饮了杯酒，温言道。
“这次我输了，阿因要怎么罚呢。

赢了自然是欢欢喜喜，虽然晓得他多半让了，但那又如何呢，左不过使一使乐子，输赢走个形式罢。故而托腮琢磨着如何逗他，忽然灵光一闪，微笑道。
“嗯……那就帮我描眉吧。”

微怔，还以为她会提出什么奇怪的想法，原来不过是替她描一描眉么。转念一想又有些伤怀，举案齐眉，本是同心上人间最美好的期愿，可因着自己与她的身份，却再艰难不过。
面色仍维持着方才的笑容，点头。
“好。”

得了允准，起身来牵着他坐到镜前去，借着昏黄的灯光望着镜中的女子。嗯，娇妍清丽，有的人眼光怎么就这么好呢。
于是乎发自内心道。
“阿迟，我可真的羡慕你呀。”

刚拿了黛石预备替她描眉，冷不丁听她这么一说，忍俊不禁。手上动作不停，边描摹边问道。
“噢？阿因何出此言呢。”
这丫头有时候古灵精怪的，让自己都不大招架得住。

“因为羡慕你有个这样好看的的娘子呀。”
这话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烫脸，眉也顾不上画没画，干脆一转身钻到他怀里不肯出来了。
唔，没羞没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