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夏夜，月明星稀。
亥时初天禄阁里仍然灯火通明。
虽是沿用了天禄阁的旧称，但许都朝廷新定，又在战时，一切从简，整个儿禁中也就三里见方。这间天子书房的布置也可谓素朴，不过一案两席，书架却摆了三面墙，塞满了孔融那些人拼了老命从洛阳保下来的经义抄本。
灯火其实也不能称很亮，除了地上搁着一盏大的青铜五枝灯，就只案上一盏高细的黄铜鹤嘴油灯，而且它正被皇帝握在手里，短剑一般。
“曹司空。”刘协站在席边，握着鹤嘴铜灯指着御案对面已经倾身靠得颇近的中年人，“已经亥时了，漏夜出入禁宫，就是为了这事？”
曹操对小皇帝，确实是有点想法。
汉朝已经二十四代先帝了嘛，代代美人后妃下来，再加听之刘协生母王美人也极清秀——嗯，这事儿不知真假了，不过至少刘协本人在许都将养了一年，把颠沛流离受折腾清减的容貌补了回来，眉目也都长开了，的确是清丽可人儿的少年郎——但倒不怎么青涩，丧乱多年，他目之所遇、耳之所得的可是不输于他曹阿瞒见过的刀兵血火和阴谋诡计。
这让刘协显出不合于十六岁少年的熟辣，还有不符合傀儡皇帝的尖锐，这孩子明明已经让他关在金丝笼里了，却一点不像只乖巧的金丝雀，就比如现在，简直就像是执着天子剑，指着他这个漏夜闯宫的乱臣贼子。
这个模样其实颇对曹操的胃口，如果在平时，曹操甚至不介意拿出汉臣的样子来向他汇报一下军务新政等等。
但今天曹操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甚至想把撕开小皇帝玄赤龙袍的肖想付诸实践——刘协确实不像外界说的那么懦弱胆怯，但也没本事真的反抗他。
刘协见他神情冷静，慢慢把手里的鹤嘴铜灯放下温声道:“……司空也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一会儿荀令君也许还要来。”
好个恩威并施嘛，荀彧才兼着给天子讲学的差事一年多，小皇帝倒就把荀氏的中庸之道学得有模有样！
曹操性情的那一面陡然泛上来，猛然扣住了小皇帝的手腕，那盏灯随之当一下掉在地上，烛火一并给砸灭了。
中年人温热又有些浑浊的气息急速靠近，刘协下意识地偏过头退了几步，背脊砰一下撞上了墙壁，细瘦的右手手腕被扯起来按在头顶。
刘协警惕地盯着他:“……曹司空，朕知道你吃了败仗心情不好，朕也心痛子修——美色误事，卿难道还不明白？”
这家伙倒叫他子修！
曹操嘿然一笑，慢慢又靠近了:“唯有皇上才是国色，是不是？”
刘协只觉得此人实在不可理喻，用力挣了两下却没挣开，久来的憋闷陡然也现了出来，竟然抬起左手在曹操脸上又疾又狠地打了一巴掌。
荀彧其实确实来了，来时见到刘协贴身服侍的老黄门站在门外，上前问了两句，听曹操在里头，就抱着书卷在门外等着。
可先是那铜灯落地便是一声大响，紧接着似乎又有斥声。荀彧心下惊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了敲门:“……陛下？曹公？”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是曹操平静下来的声音:“进来吧。”
荀彧应了一声，推门进了屋。
刘协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自己颇为用力地一下下磨着墨，曹操则站在一边，瞧了荀彧一眼温声道:“耽误陛下晚课，我这就走了。”
刘协停了手，却仍然没说话。曹操笑了笑也不在意，拍了拍荀彧的肩出去了。
荀彧见到曹操右脸上竟然有些红肿，愈发有些不宁了看向刘协。
刘协没事儿人的一样:“荀先生坐吧。”
气氛非常诡异。他知道刘协不满曹操、渴望亲政，但是从来没跟曹操发生过正面冲突，一年多来一直维持着一个让荀彧很满意的局面。
今天晚上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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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等着不可描述的情节

咦咦咦，是有刘协荀彧还是曹操荀彧一直想荀彧致力于匡扶汉室，天子应该尽力亲近他才是，虽然他是曹操麾下谋臣，但毕竟官在汉室嘛，为啥都没见过荀彧和刘协有啥交集呢，大大这就写了
大大文笔不错，等后续

先表白甜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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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刚才是怎么了？曹公他……”
“没什么，曹司空好像喝多了，又才吃败仗，心情不好，朕理解。”刘协颇为无辜地笑了笑，“荀先生今天讲哪一章？”
荀彧明知天子这些话明明是答非所问，但既然曹操和天子都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他便十分知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摊开了手中经议耐心地履行他现在的指责。
天子是个很认真且乖巧的学生，也许是因为丧乱多年，格外珍惜现在的安定和能够好好读书的机会，所以每次听荀彧讲经倒也都颇为认真。
因此荀彧不免对这幼小失怙的小皇帝有几分怜惜之情，见今日的刘协似乎有几分心不在焉，也不责怪，只温声道:“陛下今日是不是有些累了？劳逸结合，今日要不要先休息？”
刘协似乎发了一会儿怔，然后那双翦水秋瞳荡悠悠地望向了荀彧，突然开口:“曹司空会不会哪天杀了朕？”
荀彧吓了一跳，渐渐觉得方才曹操也许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才让小皇帝说出这种话，忙不迭道:“怎么会？君臣之道，曹公不会不明白，更不会如此大逆不道，违背伦常。”
“……哈，反正这样的事，在本朝也不是没出过。”刘协笑了笑拿着毛笔在荀彧面前晃了晃，“其实与什么质帝、冲帝、殇帝比起来，朕已经算好命了，荀先生说是不是？”
幼小失怙、童年登基、受制于人的皇帝在东汉一朝实在是出过许多，直到刘协这代仍然不曾摆脱这个魔咒。
荀彧心里不禁一揪，微微叹了口气，却不乏诚挚地道:“那些是外戚宦官弄权，曹公既非外戚，更非宦官，必能辅佐陛下澄清玉宇，光复汉室。”
光复汉室。
刘协无声地冲他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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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处灯火如豆。
“……文和先生，说起来，我们这么做，恐怕将来真会招致曹操报复……”
又来了。贾诩叹了口气，放下笔去挑了挑灯芯:“我的张君侯，说得像没有这仗，曹操就不会打过来一样。”
张绣讪讪笑了笑:“也是。”
这两个人都是怪人。
挑灯的半百之人须发已经近乎雪白，面颊皮肤却是光洁白净，虽然狐狸般的眼边不可避免地舒展着蜿蜒的细纹，却当真可以称得上鹤发童颜。夏夜仍然颇为暑热，贾诩只罩着一件藕荷色外衫，整个人倒甚为明净，倒像个仙风道骨的医者之类，与外界盛传的毒士之名并不容易联系在一起。
至于张绣，若是不明白他的人，许会觉得此人有两份虚伪。按西凉人的审美，张绣是个帅气至极的青年，高鼻深目，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矫健，在中原的袍衫下也能看出流丽线条。北地枪王的在宛城一役后，凶名更是远扬了，但此人在战场上的凶悍勇武在战场下却总是无影无踪，透着一种小心谨慎的懦气。
“担心什么呢？”贾诩又拿起了笔，斜着眼看他。
张绣凑过来笑了笑:“文和先生也知道，绣嘛……要说雄踞天下，实在谈不上。再这样和曹操结下血仇，以后……”
“以后有的是出路。”贾诩伸手捋了捋额角碎发，歪过头来冲他一笑，“不为君侯打算，诩还能不为自己打算么？”
张绣有些局促地挠了挠他那种棕褐的头发:“其实……”
“怎么了？”
“其实绣想回西凉去……”
“……”
贾诩放下笔，竟然换了口吻:“……阿绣。咱们没有那样一条路可走，中原大地上，西凉铁骑的大规模编制仅存咱们一支，谁人不想得，又谁人不想诛？”
青年人眼里的火光倏地暗了下去。
“……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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