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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九弥坚★绣口锦心】斑马,斑马。(第一人称视角,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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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马,斑马 - 宋冬野


IP属地:广西1楼2017-07-23 05:13回复
    1.
    我爱做梦。
    我时常做许多梦。
    在梦里,我所不能。
    我能走能跑,甚至能飞。我能控制自己的意识,我能以最高的视角俯视着大地,我甚至还能涉足许多不同的地点,去往不同的世界。
    有些地方我知晓名字,它们存在于叫作“现实”的世界中。而有些地方……则是佚名的,无人知道它们的名字是什么,至少我不知道,没人在梦里冲出来告诉我。
    我只是在临睡前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等待着每晚不同的梦境将我带入一个个不同的世界中。
    只要闭上眼睛,我的世界就无限广阔。
    有些时候我是梦境中的主角,我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经历着一切。而有些时候我是个旁观者,我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像看电影一样看完整个梦境,冷酷无情地看完梦境中所有人的命运变迁。有些梦中人能看见我,有些则不能。
    有时候我和他们对话,有时候我和他们发生故事,甚至有时候我会对梦里的某人产生感情。
    虽然梦醒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那些事情对我来说是真切发生过的。
    这些经历非常难得,于是我写小说,我甚至能根据一个梦境构筑一个世界。我曾经梦到过一个英雄在光辉背后的所存在生离死别,我看着他在轮回中丢失了自己心爱的人,最终只能无奈地扛起武器背负前程。我也曾经梦到过一个女孩在家中接来了自己异世界的恋人,他为她带来了一段充满了希望的人生,也带来了无可避免的梦醒时分。
    他们的爱憎离别在我眼前上演,他们的人性丑恶在我眼前暴露。但是在我醒来过后,连沉黑的睡眠都无法抹去的东西唯有一件——
    那就是“感情”这种东西。它存在于每个人之间,男女老少,无论阶级,无论立场。这就是为什么我宁可耗费时光、燃烧生命,也要将这种东西竭力呈现在我的笔下。
    对我来说,这是每个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胜过那些在世俗中最崇高的道德。
    那么今晚……我有会梦到些什么呢?
    我按灭床头的小夜灯,平直地躺在床上,准备迎来下一段旅程。


    IP属地:广西2楼2017-07-23 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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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如同一颗石子沉入三千弱水,又如同烟雾从火焰上升腾而起,我的意识沉入黑暗中复又醒来。
      我醒来了,不过是在我的梦里。
      我像是一缕烟雾坠入这个崭新的梦境里,我睁开眼睛,四周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我能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是个人类,可是不知性别,不知年龄,我只是像个透明的旁观者一样在观测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似乎是白色的,周围的建筑全都在太阳下散发出一种朦胧的白色微光。
      我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宗教类建筑。那建筑拥有尖尖的顶部和无数扇拱形的窗户,被栅栏和高墙围绕在其中。周围道路整洁,绿树成荫,阳光自我的头顶倾泻而下,我甚至还能听到鸟儿在我耳边发出悦耳的叫声,花朵在道路旁盛开的芳香。
      更为梦幻的是——
      我微笑着环视了一圈,甚至在睡梦中都能感到心满意足。
      ——这个地方美得过于梦幻了,我前面那座雄伟又神圣的高大建筑暂且不论,只要是我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地面,树木,花朵,藤蔓,枝条,统统都如同冰雪结成,洁白无暇。
      【看来这次会是一个悠闲的梦啊……】
      这样的美景让我几乎在睡梦中都能笑出声来,毕竟我以往所做的许多梦都不是那么的美满,杀戮和战争在我梦里比比皆是。但是这次却正好相反,眼前的阳光洒在脚下白色的道路上,反射出的光芒像珍珠一样无暇,美得能让人进入第二层的梦中梦之中。
      于是,我不打算有任何作为。我何不干脆就地在那所建筑门口躺下,享受一下梦里的阳光,然后等待着第二天上学的闹钟将我唤醒呢?
      这只是个梦而已,一切都是虚假的,我不会给任何人,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影响。
      于是我在那栋建筑门口就地躺下了,在四周反射出的柔和白光中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梦境……却有些许的不一样。
      我似乎被人开口训斥了。
      “喂,这里可不是你这种流浪汉能撒泼打滚的地方。”
      一道小男孩的声线骤然从我耳旁响起,我瞬间在梦里荒唐地瞪大了眼睛,一个挺身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来人。
      【谁……?】
      “……哑巴吗?”
      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看上去就很阴沉的小男孩。他不悦地说,似乎对我没有回应他的问话感到很不爽。
      我定睛打量了他一会,确定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戴着一顶花色奇异的黑白帽子,嘴角向下撇着,帽檐阴影下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整个人的气氛都孤僻得有些可怕。眼看着我还坐在地上挪不动窝,他似乎还伸出自己的小脚给我来了一下。
      但可惜的是在梦里我没有触感,他的任何攻击对于我的“本我”来说都是无效的。
      “这里是医院,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不,我收回前言,他的语言攻击仍然非常有效。这个小男孩的举止神情都老成到了另一种境界,促使我不得不站起身来应付他:
      “哎啊,哎……啊哦……”
      【这栋建筑是所医院吗?】
      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我只能隐约感觉到有喑哑的声音发出,但那并不是在“说话”。我才发了几个声就说不下去了,只好放下比划的双手,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搞什么,我这次……是个哑巴吗?我这次旁观的身份真的是一个无法说话的流浪汉吗?
      “搞什么,原来真是个哑巴啊……”
      那男孩举起小手放到了下巴下,以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情观察着我:“声带是哪里受损了吗……?”
      在他举起手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只翻着白肚皮的青蛙。那男孩以一种能将我解剖开的眼神观察着我,在他的眼神下,我甚至觉得他连我的骨头和神经都给一一看穿了。
      搞什么啊,这个小孩——!
      这个眼神也太吓人了吧?还有那个帽子也太奇怪了吧,那种纹路,是鹿……不对,是斑马还是什么动物的毛吗?
      该不会连那顶帽子都是他自己做的吧?!
      这个发现瞬间让我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暗自祈祷着闹钟快点响起。
      可是梦境,大多是不遂人所愿的。有些噩梦我得硬生生地从头做到结尾,一路从丧尸来袭、亲人去世的无边绝望中杀出来,直到闹钟从梦境中把我拉出来,我才能在自己的床上拍着胸脯感叹:
      【幸好只是个梦。】
      但是这次,也同样只是个梦。
      是个梦也就意味着我要把它梦到结尾,无法中途逃脱。
      “是声带永久性受损还是失语症……爸爸的哪本书上好像记载过这个区别……”
      眼前的小男孩低下头喃喃着,身形在阳光下像一道格格不入的奇怪阴影。我摇着头本能地想后退离开,却被他猛地抓住了右手。
      触感突然变得如此真实了,那是一只温度冰凉,手心阴湿的小手。
      “你,跟我来。”
      他声线平直地说,阴影下的眼神有种能让我的脚钉在地板上的魔力,穿透力十足。他对于我“哑巴”这个病症所爆发出来的热情跟他的力气一样奇大无比,他甚至能一边攥紧我的手,一边攥紧另一只手上的可怜青蛙。
      这个小孩,这个小孩还真是一个当医生的料啊——!
      我在梦境中无声地哀嚎着,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面对怎样一场严酷的检查。我向来讨厌医院,讨厌牙医,也讨厌各种冷冰冰的器械伸进我的嘴里!
      可是幸运的是,这次似乎有人来拯救了我。
      一名女性从远方的草地上奔跑了过来。
      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金发整齐地从中间分开,她急促地呼喊着某个名字,像名天使一样,衣服如同羽翼一般在身后打开,也像一名天使那样朝我飞来——
      “小罗!”她大声地喊着:“家里还有患者呢,你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她急匆匆地跑到我们面前,一双美丽的眼睛焦急地看着牵着我的男孩,言语间都是一副对他此举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抓着人家又是干什么,你又从哪里给你爸爸找了个病人了?”
      说完,她饱含歉意地给我鞠了个躬,又低下身试图松开那个男孩牵着我的手,“真是抱歉啊先生,我的孩子就是太喜欢医学了,所以经常会做出这种行为,不过他没有恶意的……”
      絮絮叨叨之间,她作为母亲的慈爱之情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面前。我想说出些什么感谢她的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好拍拍她的手表式安慰。
      但是没想到的是,她那倔强的儿子却并不愿意放开。
      “妈妈,这个人是个病人,他之前躺在我们医院门口,走都不愿意走!”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强迫人家呀……家里的书上有插图啊,想看案例的话不能去上面看吗?”
      “我一定要把他给爸爸看看,他的声带一定有什么病变——”
      叫作“罗”的小男孩跟自己的母亲剧烈地争辩着,他那顶不知道是用什么皮毛做成的帽子在阳光下很是显眼,他左手攥着的青蛙在辩论时不停地被他上下晃动着,好像那是一个话筒似的。
      我饶有兴致地旁观着,看着这名美丽的母亲和她奇异的小儿子用各种医学术语你来我往,看着她和他眼里生气勃勃、兴致十足的生命之光。
      “——总之不能丢下他不管!他今天是我的患者!”
      最后,似乎是那名叫作“罗”的小男孩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一脸满足地回头看向我,似乎只有在抬头的时候,他双眼间的那片区域才会被阳光给照亮。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神情才显得像个小男孩一点。他翘起自己的小下巴,完完全全一副胜利者的神情:
      “你,跟我来!!”
      他嘴咧开了一点,幅度像是一个笑容一般。
      【好啊。】
      我点了点头,不禁傻兮兮地露出一个笑容。这个小男孩总算是没有那么的让人讨厌,至少他现在这副犟犟的劲儿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然而就在下一秒——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刺耳的铃声大作,像是一只救生员的手将我从无边的海水中拎起,我的意识眨眼间就快速地浮上了水面,回到了大脑表层。
      “哎,我……”不知为什么,醒来后我的第一反应是开口说句话:“那只是个梦而已吗……?”
      每当我从深层的梦境中醒来,我都要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仍旧处于梦中】。
      而这次,我醒过来了,跟以往几次一样。
      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从落地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日光。那日光照亮了我布满植物图案的可爱窗帘,在微风下,那窗帘轻轻摆动着。
      我回来了,我躺在我的床上,我的房间里。
      而那也只是一场梦而已,跟以往几次一样。
      我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准备等自己彻底清醒过后就起床洗漱,然后背起画具去上学。


      IP属地:广西3楼2017-07-23 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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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我的梦境依然光怪陆离,充斥着各种生活碎片和离奇幻想。有好几晚我接连梦到过去的旧事,还有一个晚上我甚至梦到了一个长有獠牙的女人和她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吸血,他们挥舞着镰刀,还在战场上像军队一样征战。
        这个梦境很不错,以至于我拿笔记本记了下来,打算当作另一部作品的大纲。
        至于前几晚偶然梦到的那个小男孩,我早已把他忘在脑后了。他跟之前我所有短暂的梦境一样,都被我扫进了处理零碎记忆的垃圾桶。
        但是我没想到,我能再次梦见他。
        连续的梦境对我来说是相当少见的,所以当我再度梦见那所白色的建筑时,我甚至在梦中都愣怔了一会。
        【又梦到这里了啊……】我在梦中对着自己自言自语,像个幽魂一样在它前面游游荡荡:【我是对这里有什么执念吗?】
        无人能解答我的问题,梦境从来不会给予造梦者答案。“梦”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梦”是人类给予这场夜晚旅行的称呼,它真正的名字是无法呼唤的。
        毕竟有谁知道梦从何处来,能往何处去?它是诞生于大脑的神经元的一段思想,还是有一个看不见的精灵将异世的一段经历趁我睡着时吹进了我的脑海里?
        没人知道,所以入睡对我来说就像一场冒险。我从中汲取灵感和画面,最后在这些世界中全身而退。
        于是这次也是,我像个局外人一样游手好闲着游荡,在那栋看似是医院的建筑外晃来晃去。
        可是,这次的梦境比起上次,又有了改变。
        这片曾经像冰雪之国的地方气氛不再安详了,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阴沉,连气氛都有些许的诡异。这让我做梦的感受也同样地不安了起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警惕地看着一群人捶打着医院的围墙,揣测着这个梦境是否又会演化成一个我无法逃脱的噩梦。我踱步着,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看着那些人像一群丧尸一样试图撕开那些铁栅栏闯入那栋建筑。他们身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白块,那些丑恶的东西像是大块大块的霉斑一样在他们身上攀援着。
        “医生,请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这么早啊!”
        “医生,我不想死啊——求你们开开门——”
        “拜托了!请让我的孩子进去!!”有母亲跪在地上哀嚎着,磕在雪白地面上的额头血肉模糊,血迹像是盛开在雪原上的红花:“我可以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死啊!!”
        【是……传染病吗?】
        那么多人在这栋建筑的门外发出垂死之前的怒吼,他们拼尽全身力气捶打着那些围墙,身上的肌肉剧烈地震颤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整个人都散了架。还有更多人已经魄散魂飘,他们层层叠叠地躺在围墙的附近,最近一处的血迹显示了他们到死之前都还在捶墙,墙上的血迹一路淅淅沥沥地流到了他们的手臂上。
        血,很多血。这些血迹之花盛开在曾经通体洁白的围墙上,像是像是冥界的花海一样层层叠叠着,红色的,大小不同的,高低不同的,这些痕迹显现了这些人有多么绝望。
        【噩梦,这又是一个噩梦……这个地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似乎是我观测他们的举动太过肆无忌惮,亦或是我凑得离一些正在呼喊的人太近,其中一人猛地回过头对我怒目而视: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忙着去逃命吗!”
        他的双眼像是死鱼那般睁到了最大,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蛛网似的血丝,黑漆漆的瞳孔里没有任何一丝光亮。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瞪着我,向我怒吼的半张脸上已经覆盖满了那种白色的痕迹。
        像是发霉的、剥落的墙皮,又像是本身健康的皮肤被冰雪侵蚀,这样的惨象就连在噩梦中都太过恐怖了。
        “……为什么,为什么政府不施以援手……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置我们于死地……”
        似乎放弃了对我的诘问,他缓缓地转过头去,手无力地拍打在围墙上。浑浊的泪水混合着他脸上的污垢一起滚滚往下流淌,似乎那泪滴也即将带走他最后的一丝生命力一般,他突然暴起,拼尽全力一拳打在围墙上:
        “——可恶啊!!!!**政府!那帮混账王族!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绝望的尖啸从他口中逸出,带走了他最后一点力气。他的双手高高举在半空,似乎是想再向围墙捶下,可是没有,那个疾病没有给他再一次的机会。
        他的咆哮在喉中卡了壳,他的手臂僵硬地举在空中,随后无力地捶下。
        “砰咚。”
        那男人在我面前倒下了。他的姿态跟一旁层叠在地上的人们一样,手上沾染着血渍,那不甘心的姿态保持到了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什么嘛,这也……这也太过真实了!!】
        临死前的挣扎如此真实地呈现在我面前,这是以往的噩梦所没有的。以往的噩梦中我梦见怪物追杀,绝望的末日,但从未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其中的细节。
        梦都是模糊不清的,但这个连环的梦不一样,所有人的绝望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快醒醒,这只是个梦而已,快醒过来!】
        我惊恐地大退了一步,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眼前天旋地转,我似乎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就连颠簸的感觉都是如此真实。
        我的身体不安地在床上抖动了一下。然而没用,这个感觉并没有将我从深度睡眠中唤醒。
        【快醒醒……】
        我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去寻找那个绊倒我的东西。甫一抬眼,我便跟一个死去的女人面面相觑。
        绊倒我的是她的手臂。
        那条手臂上布满了大块大块的白斑,那种颜色像是蔓延在树上的霉菌蔓延至了她身上,又好像是大块的薄冰镶嵌进了她的血肉里。
        她的双眼已经开始浑浊,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浅灰色。
        她的双眼仍未完全闭上。
        【呜……!!】
        梦境中的我开始恐惧地尖叫,我似乎是狼狈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后转身就跑,因为我的视线极其颠簸。
        之后的画面,就开始变得愈发混乱了。


        IP属地:广西4楼2017-07-23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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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械斗,每一条小巷的尽头似乎都存在着一场小型战争。带着防毒面具和防护服的军队毫不留情地朝着每一个路过的平民射击,他们堵死了每一条街道的出口,手上的枪口不停地绽放出红色的火光。
          每绽放一朵火花,我身旁就有一位民众倒下。我躲在居民们用沙袋垒砌的堡垒背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一颗颗子弹射穿胸膛,小小的血花染红他们的嘴角。
          “请……放我们过去吧,你们之前允诺过了!”
          在纷飞的战火中,一声颤抖着的清亮女声暂时终止了接连不断地枪声。
          那是……一名修女。
          面对着一排黑洞洞的、随时都有可能吞吐火舌的枪口,她勇敢地站了出来,用摊开双手来示意自己毫无威胁:
          “就算不能让我过去,也请让这些孩子离开吧,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啊!”
          在星星点点火光的映衬下,她那一袭飘动的黑袍显得如此圣洁。她紧紧抿着嘴唇,颤抖着握紧了手上的十字架。
          在她身后,是一群满怀期翼的孩童。
          他们的个子都还小小的,每一个的身上也都遍布着白色的瘢痕,无一例外。
          他们瑟缩在修女的身后,像一群雏鸟似的瑟瑟发抖,面色惊恐地等待着前方那群士兵为他们打开关卡。
          “……”
          枪声暂时停止了。
          这是十分怪异的一幕。在一方全副武装的士兵对面,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童。明明端着冷冰冰器械的那方拥有着绝对的强势,他们却像在惧怕着什么东西一样带着防毒面具,从头到脚不露一点缝隙。
          而另一边只拥有一个用来祈祷的十字架的那方,却是如此的勇敢。挺身而出的修女身材纤细,但在日光照射下她的身影却如同一只展翅的母鹰,她紧紧地护着身后那群孩子,等待着前方士兵的判决。
          我看到有一串串的冷汗从她的额头淌下。
          梦里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了,我紧张地等待着,觉得自己的胸膛被压得喘不过气。眼前那副黑与白、善与恶明显对比的画面完完全全地摄取了我所有的注意力,让我甚至提不起念头去怀疑这还是不是个梦境。
          “……”
          终于,领头的士兵动了。
          三个士兵,他们的头盔上分别标着“1”,“2”,“3”的数字。为首的“1”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哇啊——太好了!!”“谢谢士兵先生!!”
          孩子们欢呼雀跃,他们从修女的身后一涌而出,像是一群灵活的小鸟一样奔向前面的那座通往外界的桥梁。一瞬间,孩子独有的、细细的欢声笑语充斥了刚才还只有交火声的战场。
          修女放下手中的十字架,大大地喘了口气。一旁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小女孩拉着她的裙摆,笑着示意让她和他们一起走。
          战场松动了。
          所有的孩子们都出现了。从一旁的暗巷里,从我身旁的碉堡中窜出,他们笑着、奔跑着,满心期待地跑向那群士兵,等待着他们放下手中的枪械,打开那条象征着生路的关卡。
          但是下一秒——
          “砰砰砰砰砰!!!”
          噩梦,无休无止地噩梦在我眼前显现了。披覆着伪善表皮的恶魔露出了他们真实的嘴脸,在面对那群像小鸟儿一样朝他们奔来的儿童时,他们唯一的反应是举起了枪。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不——!!不不不——!!!!!】
          火舌重新燃起,无数朵火花再次绽放在他们的枪口。我大声地尖叫,然而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似乎耳边只有他们接连不断地开火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硝烟四起,孩子们和修女的身体被子弹击穿,他们的身体在扬起的灰尘中喷薄出血雾,每一具小小身躯的倒下都如同慢动作在我眼前播放。他们奔跑的身躯在半空中便被子弹击中,在这极大的火力下,他们后仰摔倒,继而像一个个破麻袋那样摔在地上。
          【这是真实的……对吗?】
          浓烟,血液,人类躯体的颜色,一块块染病后的白色,那么多那么多的色块交杂在一起,混合着四周民众的尖叫和怒吼。,使得这片梦境一片混乱。
          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想象的范围,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胸腔痛苦得像如同被撕裂开来。【
          这是一场战争,还是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我……已经不再当这是一场梦境,我已经意识不到自己身处的并非现实。
          孩子们小小的身体躺在地面上,那名修女也倒下了,她的手指在地上不甘心地抓出了几条抓痕。面对着死去的孩子们,我大声地哭喊着。痛哭的感觉如此撕心裂肺,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听到身后的军队迈着整齐的步伐逼近了。
          砰!砰!砰!
          枪声和整齐划一的踏步声一同响起,像丧钟一样可怖。
          【不,我才不要死在这里——】
          我再次站起来,慌乱地逃跑。
          我在巷道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着,强作镇定地分析该如何逃跑,随即仓惶地向自己认定的那个方向奔跑过去。冰雪一样洁白无瑕的国度改变了。
          奔跑中,我一路看到的色块不再是纯洁的白色。
          黑色。士兵们的高筒靴子简直像昆虫的胸足那般丑恶得令人作呕,他们从身后滚滚逼近,像是恶鬼一样收割着生命。
          红色。新鲜的、陈旧的血液燃遍了街道,这似乎是一场涉及“城市”这个单位的大型谋杀。
          白色和肉色。那是倒地的人们,每一具身体上都遍布着块块白斑,每个人都像被丢弃的垃圾一样倒在路旁。
          灰色和橙色。那是燃烧到穹顶的大火和它们所带来的灰烟,不详的悲风在这座白色城镇的上空咆哮着,就连飓风也无法将那些象征死亡的烟雾带走。
          【不,不,不……让我离开这里,这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我狼狈地跑着,穿过那些可怖的我不忍直视的场景,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跑。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画面,只知道自己在恐惧,十分地恐惧。
          【——我想活下去!】
          在这样的想法中,我奔跑回了第一次看到的那栋白色建筑。
          我第一次看到它有着尖尖的顶部,圣洁又美好,有一个奇怪的小男孩和他美丽的母亲在草坪上沟通,似乎两人都同时具备有“医生”的才华。
          我第二次看到它的时候,它的围墙外布满了濒临死亡的民众。医生们用紧锁大门的方法来保护内部的患者,而走投无路的其他民众则在白色的围墙上留下一片片血红之花,那绝望给这个神圣的地方染上了不详的气息。
          我第三次看到它的时候……是现在。
          我呆立在门口,看到咆哮着的,黑色的地狱之火吞噬了整座建筑。医院的铁门洞开,没有在外面求助的民众了,也没有什么医生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影从里面跑出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跑进去营救里面可能尚存的人。
          因为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不管是医院外的,还是医院里的。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黑烟自红色的大火之上升腾。火焰,这只来自深渊里的熔岩巨兽胃口贪婪地吞下了整个医院。它的火苗足足窜到天顶,再也没有留下什么纯白的颜色。
          【……啊。】
          悲痛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我似乎正同处于那场大火里被焚烧着。
          “拉米————————————!!!!”
          在这样的惨象前,我听到一声属于孩童的、绝望的悲号。
          我抬起眼,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跌坐在大火形成的烟雾里。那一点像是小小逗号的背影如此悲恸,那声音竟然让我的心脏都好像房颤那般难过。
          他的头上戴着那顶毛皮奇怪的、像是斑马一样黑白斑驳的帽子。他短短的黑发从帽子下面露出一点点,那是一排排尖利的黑色小刺刺。
          他像只失了群的小动物一样,四蹄已无力奔跑。
          【拉米……那是谁?】
          【喂,你……】
          他的背影离我很近,我伸出手想向他走去。
          然而就在我迈步的那一瞬间,有人开始摇晃我的肩膀。这触碰我的触感如此真实,这触感来自现实。
          “喂。”
          有人开始呼唤我,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像我的室友。
          “起床了……你的闹钟怎么都叫不醒你……”
          确实是室友。她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将我拉出这个深沉的噩梦。我像是断电了一样愣了一会,任由自己发呆了几秒钟,才拥有将双眼睁开的能力。
          “……你睡傻了?”
          “哎,哎?现在是什么、什么时候了……”
          脑海里残留的画面和现实盘互交错,我艰难地将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
          “刚才那个孩子,那个小男孩——”
          “什么小男孩?你还没睡醒吧!”室友不耐烦地拍拍我的脸:“现在是早上七点,该起床上学了啊!”
          但是在触*****上那一刻,她愣了,随即一脸不可置信地搓了搓手指。
          “喂,你哭了?”
          她说。


          IP属地:广西5楼2017-07-23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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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在那天早上苏醒的时候,我确实哭了。大早上的哭泣不管是谁都会手忙脚乱的,我的眼泪成功地吓到了我的舍友。
            我将梦境中的感情带到了现实,醒过来之后我才发现,我和那个场景里的人物共感了。
            在梦里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分辨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似乎就是那个世界里的一员,正在战火下苟延残喘着。
            梦里的我……是谁?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在挤上地铁的那一瞬间戴上了耳机,用来屏蔽那些噪杂的人声。在拥挤的人群中我闭上眼睛苦苦思索了半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在那两个连续的梦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身份。
            我是个声带有问题的流浪汉?我是那个国家的某一个公民,或者是说,我就是我?
            我不知道,在梦里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我不清楚自己的梦中的形象是否就是现实里形象的完美投映,有一次我甚至梦见过自己是条长着翅膀的银龙,在龙类的飞行考试中拿了满分。
            这或许跟自我的心理暗示有关系。
            不过,这一切其实又都没什么关系。因为形象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梦里经历过的那一切。
            到站了。
            我下了地铁,在拥挤的人潮中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狗窝。
            做饭,吃饭,洗碗,洗澡,我按部就班的进行人类所需要的一切活动。这些活动是必需的,可是却都如此的了无生趣。我打开了电脑,却发现视频网站上没什么我感兴趣的内容。想翻开本子画点作业,却发现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今天根本没法将它完成。
            “……”
            真是无聊的人生,这样的现实跟梦境比起来真是太过苍白了。
            我靠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往后一靠。
            既然什么事情都不想做,那就睡觉吧。睡觉,然后做梦。
            “哟,这么早就睡了?”室友还在看着综艺节目,她最近对我的转性子非常惊讶:“今晚不熬夜了?”
            “不熬夜了,我要去做梦,晚安。”
            “写小说又没有灵感了?”
            “不是啦,晚安。”我朝室友胡乱地挥了挥手,打算把卧室门关上:“梦里有一个小男孩等着我去拯救呢。”
            “——你还真是单身太久了啊 。”
            室友长长的吐槽声隔着门传来,我砰地一声把门合上,在电灯熄灭前就用一个毫无水花的完美跳跃蹦回床上。
            我知道做一个连续的梦很难,但我希望我还能再次梦到那个世界。
            毕竟传染病、战争和政府,这样的题材真是太有趣了。
            更别提那个小男孩……那个孩子……
            于是我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许愿:拜托了,请务必让我再梦到那个世界吧!
            请让我再次……
            【梦到那个孩子。】
            这个愿望还没许完,我的意识又再一次地沉入了梦乡。
            “喂。”
            不,这并不是我室友的声音。
            “……你也死了吗。”
            似乎说话的那人又举起他的小脚给我来了一下。他的声音低低的,不起任何波澜,好像说话的人半截身子已经进了坟墓里似的。
            在分辨出那声音的那一刻,我猛地睁开眼睛。
            “没,我没死!!”
            在所谓的“睁开眼睛”后,我再次看到了那个男孩的脸。
            但是在我看清楚他的面孔后,我的心跳再次因为愣怔而停跳了一拍。
            这个孩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尽管还是那一顶花色奇异的黑白帽子,然而那埋藏帽檐阴影下的双眼却已经完全改变了。
            那双眼睛看着我,里面没有任何光亮。曾经的那种,想要拉着我去给他爸爸看看喉咙的积极性已经完全消失了,他打量我……不,不能说是打量,只能说是将视线放在了我的身上而已。
            他就那么看着我,好像一个死人在看另一个死人。
            “你也快死了,就和我的父母一样。”
            他轻轻地说。他的表情如此平静,说话的语气却透出一股森森寒气。
            “快去死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走。
            我也……快死了?
            我颤抖的举起手,发现自己的双手小小的,这双手遍布白色的瘢痕。
            【这……我,这是我?我也得了这种怪病吗?】
            身临其境的真实感极大地冲击了我,我的脑海里一下子略过爸爸妈妈这四个字。一种毫无来由的慌乱感瞬间控制了我,不知为何,我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地往回望。
            “…………!!!”
            在我面前,是一眼望不到顶的尸山。组成其中的躯体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我颤抖着往上看,只觉得整个人的大脑都要被那些颜色斑驳的尸体所充斥。
            灰色白色,白色红色,肉色白色,肉色红色。
            层层叠叠,堆堆垛垛,叠叠重重,层次繁多。
            “……”
            我颤抖着想说些什么,脑海里一片混乱。悲痛和绝望一瞬间涌上我的脑海,仿佛我的亲人就被埋在这些躯体里似的。
            “爸爸,妈妈……”
            我无法控制地呜咽出声,整具身体都在因为悲伤而痉挛。
            【我为什么要哭?我的爸爸妈妈并不在这里啊……】
            “呜哇,哇啊啊啊啊——————”
            尸山的血液缓慢地流到我的脚下,我抬起自己的双手,在看到上面的痕迹后哭得更加肝肠寸断。
            【不,我并没有得这个怪病啊,这并不是我,这不是现实,我为什么要哭——】
            “爸爸妈妈——————!!!”
            尚存在脑子里的最后一点理智绷断了,我再次陷入了梦境中混沌的共感里。
            梦模糊了现实和幻想之间的界线,也模糊了每个人置身梦境里时的自我感知。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会在那些人里面……为什么没有活着跑出来……】
            现在,我失去了自己的父母、身染重病,蹲在被毁坏的城镇里痛不欲生。
            那个男孩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我在那双无光的黑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同病相怜。他似乎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只能揣测他想说却没说的话是不是这一句:
            我失去了一切,你也是。
            ——活该。
            这样的眼神击穿了我。我从未见过如此了无希望的眼神,也没见过如此大的恨意。
            “……”
            他小小的嘴唇抿紧了。不再把视线放在我的身上,他意志坚定的朝着燃着硝烟的远处走去,脚下踩着几乎要流成河的鲜血。每迈出的一步都足以溅起血花,好像他把所有绝望和痛苦都踩在了脚底下似的。
            “喂,你要去哪里?那边不安全!”
            他没有理会我,小小的身影一个人走远了。这次他没有再拿着那只翻肚皮的青蛙,而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布满血渍和污渍,外表看上去和其他已死的人没有分别。
            “等等我,能不能——”
            【——一起走?】
            没有回应,他似乎听不见我的喊叫。那顶小小的、黑白花的帽子逐渐消失在远处血红色的天际,渐渐地,我连他黑色的短短头发也看不到了。
            “那里很危险,别一个人去!”
            【他失去了父母吗?】
            在枪口下失了群的幼兽已经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无能为力的巨大的疼痛感压迫得我几近窒息,我在纷飞的战火中揪着自己的胸口无力地哭泣,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清楚了眼前的世界。
            已经……没有洁白无暇的东西存在了。每一面墙壁、每一块裸露的砖石上全都污渍斑斑,浸满血液。似乎是上天的惩罚降临了这个城镇似的,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所有人口掳走,将他们统统装至城市上空的一个榨汁机里一样。
            榨汁机开动了,嗡嗡嗡嗡。
            住民的血液洒遍了他们曾经生活过的整座城市,剩下的躯体被像下雨一样散落在这城市各处,如同渣滓。一段段用尸体叠砌起的的城墙蔓延至了国境线,在布满尸体的国道尽头,天红得如同滴血一样。
            温柔善良的母亲,调皮的孩童,心怀仁慈的修女,他们统统都不知所踪。
            “…………呼。”
            我睁开了眼睛,那声沉重的叹息尚且滞留在我的胸口。
            眼前的天花板黑黑沉沉,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模糊。我定睛细看了一会天花板上吊灯的形状,才确定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这是现实,我没有身染重病,我也不是……那个国家的人。
            我也不是那个梦里的小女孩,对,我不是!!我的父母都还活得好好的!
            床垫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我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脑海里还深深印刻刚才梦境中着那副惨烈的景象,连绵不断的尸墙一直延绵到了国境线,背后的天幕是惨烈的鲜红色——
            这样的惨状是任何一名画家都画不出来的,哪怕那画面看上去像是一幅古典派的名画。
            那座城镇、不,或是说那座国家,有多少人消失了?几百万人、几千万人?
            我扶住自己的额头,大脑一片昏沉。
            之前梦中如真似幻的绝望还如此清晰,我静静坐着,几乎要再次落下泪来。
            那个男孩……叫作“罗”吗?
            他一个人要去哪里?他还能去哪里?


            IP属地:广西6楼2017-07-23 0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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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我很少从噩梦中醒来后还继续做梦,因为有很大的几率我会接着做噩梦。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我想继续入梦,去寻找那个男孩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特别不放心,好像他远走的身影会牵动我的心弦似的。
              思及此处我猛地往枕头上一倒,企图让自己再次入梦。然而不幸的是,我的脑袋“咣”的一下磕到了床板,痛得我摸着头在深夜里嗷嗷大叫。
              睡吧……继续睡吧……
              我含着一泡痛出来的眼泪委委屈屈地睡着了,给自己的大脑下了一个指令:快睡,继续梦到上次那个梦境。
              继续将那个梦做完,这次一定要……
              【一定要拉住那个男孩的手。】
              眼前的视野快速地黑了下来。
              “……放手……”
              有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细细的,微弱的,死水一样平静的。
              我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手上有什么力道。眼前一片漆黑,意识在梦境和现实中的交界处上下起伏,沉沉浮浮。
              【是那个男孩的声音吗?】
              【他这是甩开了我的手……?还是我干脆就没睡着?】
              “放……”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他的话语似乎被什么高低起伏的运动所打断。
              【这个声音,是车轮吗?】
              【我什么时候追上了他。我们现在在哪里?】
              【……!!】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看到的第一幕,便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有好多张……好多张好多张好多张死气沉沉的脸……!!!!!
              【呜呕……呕……】
              我能感受到我的汗水唰地从头流到了脚尖,一瞬间背部都是冰凉的。无法做出什么多余的反应,甚至连意识到【这是个噩梦】的念头都没有。
              我只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和那么多张死人的脸孔面面相觑着。
              【这些全部,都是尸体。】
              像是地狱中的恶鬼低语着凑在我的身旁,那些脸像是无数张面具一样死死地簇拥在我的周围,他们眼里、口里,甚至鼻孔中都有着干涸的、黑色的血液,“啪嗒”一声,甚至有一滴未干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
              黄的红的白的交杂,这并不是单纯的血液。
              我颤抖着抬起头向那滴液体的来源看去,便看到半个豁开的脑壳。里面的液体要干未干,正有一滴颤颤巍巍地将落未落,准备再次滴在我的手上。
              而我的手上布满了白色的瘢痕。比我在上一个梦境看到的更甚,那些痕迹甚至开始爬到了指尖。
              我转了转头,视线所及之处全部都是这样的惨象。那些可怜的人还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张开大嘴咆哮着,试图摆脱绝望的死亡。
              这些可怖的脸孔跟我挨的那么近,近得比我我放在枕头边的小熊更甚。
              这些脸庞掐断了我脑子里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丝清明。
              【不,不要过来,我不想死啊,不想死在这里……!!】
              恐惧吞噬了所有理智。我无数次想提醒自己这里并不是现实,这里只是个梦境,可是眼前的一切那么真实,那些面孔都那么绝望得让我心生恐惧。
              我再次迷失在梦境的漩涡中。
              “呜,呜呜呜呜呜……”
              我听见自己小声地抽泣起来,发出的呜咽是尖利的女童声音,满脑子只有唯一的一个念头: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给我闭嘴……想死别拉上我。”
              正在这时,那个说着让我“放手”的声音响起了。
              是那个男孩。他小小的、苍白的脸镶嵌在那一堆挤挤挨挨的尸体中,头上还是带着那顶奇异的黑白花的帽子,帽檐下的双眼无神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光是涣散的,他的脸蛋上布满了脏污和小小的划痕。
              “……”
              那个倔强、孤僻又怪异的男孩不见了,现在跟我对视着的男孩身上没有任何生气。不,不是在对视,他只是在茫然地将视线放到某一点上,生命的气息从他微微长大的嘴中散逸出去。
              好像……他的灵魂被分割成了两半似的。其中我看到的那一半已经永远地留在了之前的那场灾难中,陪伴着他的亲人一起留在了那些废墟里。
              现在在他身体里留下来的另一半……是什么东西?
              是他的仇恨吗?
              【他的爸爸妈妈也……也像我的父母一样吗?】
              感同身受的奇妙情绪想触电一样击中了我,这个想法让我鼻腔酸痛。我似乎又开始哭泣,有很多液体无声地在我的脸上流淌,我想我哭得一定非常难看,因为我觉得连我自己的鼻孔里都有浑浊的热流在奔涌。
              但是眼前的男孩没有任何反应了,他只是木然地看着,枯槁的神情挂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朝我伸过来,我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手抓在了手里。
              所以,他才让我“放手”吗?
              我轻轻地放开了他的手,他的小手搁在身下一具尸体的背上,像是一片枯叶降落在上面。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车轮的声音继续在我们身体下方响起,木制的轮子似乎不停地碾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我的视线不停地晃动着,四周的那些冷冰冰的死寂面庞也在晃动间不断进入我的视野内。他们的惨象时不时地突然出现,这让我选择了只把目光放在那个男孩的脸上。
              “藏在这里,我们就能逃出去吗?”
              我小小声地询问前面那个跟我一起藏身在尸体堆里的男孩。身下的车轴在不停地响动,这架推车明显是要把这堆尸身运往某个地点处理:“你确定我们不会被直接运到焚化炉里?”
              “……”
              眼前的男孩没有回答我,他麻木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了张,下巴枕在一个男人血迹斑斑的胸膛上。
              他的模样实在太让人难过了。我看着看着,又想流下眼泪来。
              【你也跟我一样吗?】
              灵魂不在了,但生命还在,仇恨也还在。
              车继续晃动着,只有细微的光线渗透进我们之间的小小空间。借着这点光线我认认真真地单方面注视着他,看着他细细淡淡的眉毛和线条锐利的单眼皮,和那尖尖巧巧的鼻尖。
              “你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活下去。”
              我很小声很小声地对他说,声音轻得被淹没在车轴的滚动声里:“你的妈妈……和你的爸爸,他们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他看着我,茫然地张了张口,眼神依然处于失了魂的状态中。我的话语对他来说实在是些毫无必要的强说哀愁,毕竟现实都已经这样了。
              可是,他已经连开口反驳我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实在是太累了。
              “吁————停下!”
              就在我以为车会永远地这么摇晃下去的时候,板车停了。


              IP属地:广西7楼2017-07-2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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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第几批了?”
                “谁知道呢……单子已经记满了吧,”外面的人语气波澜不惊地说着让人恐惧的话:“这应该是第一百车上下了。老样子,全部堆到国境线去,过后焚烧处理。”
                “是!”
                眼前的男孩在听到“国境线”三个字后眼睛微微瞪大了,黑眼珠里的瞳孔收缩得很小,很尖锐。他动作幅度很小很小地抬起了点头,试图透过那些重重叠叠的残躯看到外面的景象,就像只缺水的鱼渴望池塘那样迫切。
                他想活下去。
                我看着他的脸,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我也想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看到外面的世界,我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死在这里。】
                但是下一秒,外边那群侩子手说出的严酷言语就让我们的脊背同时悚然一惊,面对面的,我看到他眼里那一点点残存的火光熄灭了。
                “记住,车上每下一个人就补一枪。”
                “是!”
                “全部给我打头,不得遗漏!”说话的人瓮声瓮气的,似乎他脸上戴着加厚的防毒面具:“这是一种很严重的传染病……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颗种子!”
                “是,长官!”
                男孩的眼皮紧紧阖上了。他紧闭着双眼,不知是干脆放弃了挣扎,还是说想在最后用装死来赌一把。
                这辆车开始倾倒了。
                “注意,枪上膛!”
                哗啦哗啦,叠压在我们身上的尸体开始倾斜,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光线正在越来越多的从我头顶倾泻下来。
                哗啦哗啦,那是外面等待着补刀的侩子手们正在将枪支上膛,准备将子弹再次送入早已被他们剥夺生命的人的体内。
                【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吗?!】
                无边的愤怒几乎要将我湮没,我瞪大着眼睛直视着眼前越来越多的光线,从未发觉过自己原来还能那么忿恨:
                【简直可笑至极,居然还想着要将死人杀死第二次——】
                【你们到底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到什么程度?!】
                “不想死的话就闭上眼睛。”
                “……哎?”
                男孩细如蚊呐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我嘴里发出一个象征着询问的单音节词,试图再一次验证那声音的来源,却看到他仍旧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不能说是紧紧的,他的眼睛半开半闭,眼皮的缝隙中露出些许眼白。这样的细节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已死之人。
                【天才。】
                他还这么小,他的手看起来还跟“我”的一样大,他就懂得观察这样的细节,唯有这两个字能表达我对他的赞叹了。
                【他是不是就是医生的儿子?我之前在医院门口见过他。】
                脑海里的思绪十分紊乱,似乎有先前“我”的记忆和别人的记忆混在了一起,在我脑海里自言自语的女声奶声奶气的:
                【他一定很有当医生的天分,他不该死在这里呀。】
                【之前那句话是他提醒我的吗?这个哥哥其实是个好人呢。】
                ……这真的是我的想法吗?
                还是……梦里的谁……的想法?
                在梦中捋清这些似乎有些困难,但可惜的是,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把那车上最后一批卸下来————”
                哗啦啦,又是一批尸体倾倒的声音。身下的幅度变得越来越斜,我也学着男孩那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大亮。
                “啪”,“啪”,“啪”,接连不断的沉闷的坠地声响起,我狠狠地面朝下落到一具尸体的背部。
                “砰——”
                枪声也在这一刻响起了,我能感受到有无数颗子弹连续不断地打到我身上的那些人体里,我第一次了解到子弹近距离穿入骨头原来是这样的声音。
                难听的闷响,好像打进了一袋沉重的湿沙袋似的。
                “小孩子也不要放过。”
                枪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我瑟缩在一具尸体底下暗自祈祷着,感受到脸上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身下的布料。
                【我,我不想死啊……我想活下去,哪怕只有一年、两年也好……】
                枪声持续的响起,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打中那个男孩,但我由衷的希望他能活下去。
                但是上天似乎就是乐于愚弄苦苦众生,就在这时,一声冰冷的男声在我旁边响起,离我很近。
                “等等,大兵,”那人说出的话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言的残忍了:“站住,你右手边,你刚刚漏过了一个小男孩。”
                【不,不不不不,不要注意到他,拜托了!】
                “黑色头发,黑白帽子的那个,你刚才踩在他手上的时候他似乎动了一下。”
                【不,不可以,不行,住手!】
                “给他头上补一枪。”
                “遵命,长官。”
                【————不行啊啊啊——————!】
                振聋发聩的吼声从我胸膛中发出,一时间我竟分不清那是从我嘴里发出的声音,还是我在大脑里发出的无声怒吼。
                我只知道我站了起来,用力地推开了身上的那具沉重的尸体。
                我暴露在血红色的阳光底下。我知道自己很害怕,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水像小河一样从我头顶淌了下来,我的腿在打着抖,牙齿也是,咯噔咯噔的在打着冷战。
                “……”
                一时间,所有士兵的动作都停止了。他们正三三两两地围聚成一个圈,似乎正准备朝地上的某个小小身体开枪。
                他们全都回过头错愕的看着我,似乎像在看一个怪物。
                而在他们脚下,尸海蔓延成片,甚至垒起了高墙。那么多那么多的尸体堆叠成了屏障,一直延伸到了国境线的那一头——
                【只要能钻到尸体堆里逃到那一边,就自由了。】
                我喘着粗气,用力握紧了拳头。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可是——】
                “我不想死啊!!”
                泪水从我脸上淌下,我知道我脸上那害怕的惨状根本就没必要去伪装。我朝着那些围聚在一起的士兵大声地吼着,像个疯狂又愚蠢的靶子一样:
                “我,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随后,我转过身就开始疯狂地逃跑。我打着赤脚跨过了一具滑溜溜的尸体,朝着离国境线相反的地方狂奔而去。【
                【——我不想死,他也不想死。】
                【只有这个男孩,我希望他能活下去。】
                身后的士兵们似乎从这突发情况中缓了过来,他们的注意力被我从那男孩身上分散了,我听得到他们在身后笨拙地追赶我,身上的装备哐啷作响。也能清晰地听到他们把子弹推入枪膛之中的声音。
                “都过来!”他们大声地说:“这里还有一个活的!”
                “击杀她!!”
                他们那么大声的说,下一秒,开火了。
                我听见枪响的声音,有无数枚流弹从我头顶飞过去。小孩的身体很小,他们打中会需要一点功夫。
                【那或许能给他争取时间。】
                但是,总有一颗会打中我。
                “噗。”
                这一次,我清晰地听到了子弹打入活人骨头的声音。小小的一颗,像珍珠一样从我身后袭来,最终打进了我的左肋骨下方。
                我能感觉到它在我的身体里爆裂,形成的空腔像是一个漩涡一样吞噬着我的内脏。
                “呃啊……”
                很痛,非常痛,这是现实吗……?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妈妈,我好痛啊……】
                脑海里奶声奶气的女孩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接下来,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在我脑海里响起过。
                眼前血红色的天空天旋地转,我晃晃悠悠地再跑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地跪在地上。
                不,没有地上,垫着我的或许是我的同乡,他们的尸体比地面好一点,没有那么冷硬。
                【……你,跑出去了吗?】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来临前,我艰难地回头张望。刚才的地面上已经没有了那个黑发小男孩的身影,我朝着国境线那一端望过去,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尸首中穿梭。那身影小小的,像一只离了群的小兽,正独自一人艰难地跋涉在原野上。
                黑白花的帽子,小小的黑色发尾,他倔强的奔跑着,就像只……就像只小小的斑马。
                【太好了……以后请,健壮的活下去吧。】
                我嗬嗬笑着倒下了,我想那些士兵一定认为我是疯子。
                眼前一片漆黑,一切画面都戛然而止了。
                “醒醒,你醒醒!!!”
                “哈哈哈,哈哈哈哈……”
                灯亮了。
                我一睁眼看见了卧室的天花板和室友的脸。她拍着我的脸,脸上一副戏谑的表情,而与此同时,我还能听到我口中正发出轻轻的笑声。
                “哟,梦到什么美梦了,做梦都能笑出大鼻涕泡。”
                她拧开一旁的床头灯,眼前越发明亮了。我看得见一旁的床头柜上亮起的光源,听得到室友呼喊我的声音,可是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还是他的短短的黑色头发,那只小小斑马的黑色尾巴。
                “那个小男孩……他活着走出去了。”
                我喃喃着说,脸上禁不住又开始微笑。
                “又梦到小男孩……你的取向是不是有点开始奇怪了?”她皱着眉扳开我放在胸口前的手:“起床上课了,梦都是假的好吗。”
                “不是真的?”
                我擦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液体,发现自己再次哭得一头一脸的汗,连背后的睡衣也浸满了汗液,但我脸上却犹带着怪异的微笑:“只是个梦而已?”
                “都是梦而已。”她从我的床上下去,拉开了窗帘:“该起床了,我们今天都有课,回归现实吧,啊。”
                “话虽如此,但我今天做的梦特别有意思……我梦到我在一个城市的废墟中成了一个小女孩,”我挠挠头从床上起身,试图把那漫长的梦境从我脑海中驱逐出去:“在逃跑的路上我遇到了另外一个小男孩,我们的父母都死了,所以我们想藏在尸体堆中想逃出这个城市。”
                “然后呢?”室友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看起来对倾听别人的梦境没什么兴趣:“然后你们一起逃出去了?手牵着手缠缠绵绵到天涯?”
                “没有,我死了。”
                我下了床,穿上自己的拖鞋,在行动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定上面没有蔓延的、白色的,噩梦似的瘢痕。
                “那个男孩逃出去了,而我扮演的那个小女孩死了。士兵没发现他,而我被发现了。”
                我轻描淡写的说,省略去了这些梦境中那让人痛苦的部分。
                “哦……还真是精彩呢。快起床刷牙,我们要迟到了!”
                室友急匆匆地向洗手间走去,我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梦只是梦而已,你的梦只对你自己有意义。
                其他的,不管是对他人还是这个现实来说,你做的梦只是一段虚无的泡沫而已。


                IP属地:广西8楼2017-07-2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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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梦’是一种主体经验,是人在某些阶段的睡眠时产生的想像中的影像、声音、思考或感觉。”
                  在夜晚,不管你是小说家、电竞玩家,亦或是造梦者,在白天,每个人都得老老实实地工作、上学。我们其实都只是凡人罢了,不管我们的脑子里装着怎样的奇思妙想。
                  于是就到了现在,我坐在地铁上,手指快速划过手机上的网页:
                  “在现代,梦被认为是与潜意识沟通的管道……”
                  到站了,车上的广播提示我该在这一站下车。
                  我摁灭手机的屏幕,调整了一下身上的画具,走入车外的滚滚人流中。
                  “美索不达米亚的苏美尔人相信,在睡梦中,人的灵魂或者灵魂的一部分会离开身体,而灵魂真实去过的地方和人就形成了梦。”
                  这是网页上我看到的最后一句话。那行黑字在我脑海中一直滚动播放,伴我走过学校前的广场,直至伴我走进学校。
                  有没有可能……我做的那些梦是真实的?
                  我坐在课堂里,一边看着大屏幕上幻灯片的投影,手上的笔一边不停地转动着:有没有可能,在这世上的某处真的存在着那么一个被毁灭的国家,也存在着那一个戴着黑白帽子的小男孩?
                  我非常确定我没有在哪看到过他,从来没有。
                  手上的笔啪嗒一下停了,讲桌后的教授抬起眼看了我一眼。今天下午的课是戏剧史,她正在讲述着古希腊戏剧史的三大悲剧作家,今天讲的便是Eschilo,埃斯库罗斯。他甚至有“悲剧之父”的美誉。
                  过了一会,教室里的灯黑了。前方的大屏幕上开始沙沙地放起了他的七雄攻忒拜,《i sette contro Tebe》。我懒洋洋地看了一会,几乎要再次一头坠入昏沉的梦境中去。
                  就算是给我以一个最伟大的悲剧作家的头脑,我也无法想象出像那男孩经历一样的故事。那实在……太过残忍了,他明明还那么小,却被迫要失去一切。
                  他的家人应当都死在了那场浩劫中,那他呢?
                  在越过那堆满尸体的国境线后,他能去哪里?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下课。冬天来了,天黑得很快,在这个国家尤其显得如此。我踩着冰凉的石砖一步步地迈向地铁站,感觉自己连呼出的气体都是冰凉的。
                  那个男孩……名字叫作“罗”吗?
                  满脑子都是关于他的想法,我直到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还在想着他。
                  “你要睡了,这么早?”室友路过我的房间看了我一眼:“你好像最近都睡得很多啊,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天气冷了容易困而已。”我含糊地将她应付过去,将头上戴着的眼罩拉了下来:“晚安。”
                  不是不舒服,我只是想多做点梦而已
                  。那个小男孩,像只孤独的斑马一样的男孩……我以后还能梦见他吗?
                  为什么我总是会梦见他,我跟他之间存在着什么缘分吗?亦或是说,我在哪里见到过他,只是我记不起来了而已?
                  他是我潜意识的具现化,还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执念?
                  怀抱着“我一定要在梦里找到他”的想法,我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尽快入梦。眼前的视线因为戴着眼罩而一片漆黑,在这样的无光环境下,一颗小石子“扑通”一声丢入无边的大海里了,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快地沉入了睡眠里。
                  三千弱水里,是一片无边、无声的黑暗。
                  但是,这次的梦境却跟我预想的完全相反。
                  这次的梦比风还迅疾,沉黑得如同一个盲人闯进了一个无头的死巷子,结束于一片恍惚。
                  因为我听到了有清晨的鸟鸣声在我耳边响起。
                  “咕咕咕咕咕——”
                  我像触电一样坐了起来,猛地拉下眼罩,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外。窗外,天光大亮。
                  我竟然一夜无梦——!!
                  “不可能……”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居然已经早上了?我怎么可能一晚上没做梦?”
                  眼前的阳光似乎是幻觉,我没戴上眼镜,眼前的视线模糊得像个瞎子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急匆匆地在床头寻找我的手机,果不其然将它一把挥到了地上。
                  “啪!!!”
                  “靠!”
                  手机的脆响跟我大清早的怒骂一同响起。我像个傻子一样趴在床上挥舞着双手捞手机,在捞到手机后由迫不及待地按亮了它,随即看到上面大大的数字显示着:
                  8:30
                  10月21日 星期五
                  丙申年十月廿一
                  真的是早上,眼前的太阳老公公真的不是我的错觉。我真的没有梦到那个小男孩,别提他了,我连“梦”的一根毛都没摸到。
                  几乎每晚都做梦的我,居然会有一晚上不做梦?
                  我穿着保暖睡衣呆呆地坐在床上,在发愣了几秒钟之后决定再次到头大睡。
                  我知道我今天没课,所以我可以任性到一定要梦到那个男孩为止。
                  “ZZZZZZZZZZZZ……”
                  “已经下午一点了,你该起床做午饭了。”
                  在睡了一段时间后,我被我的室友推醒。我打着一个巨大的哈欠下了床,昏昏沉沉间又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还是没有做梦,我还是没有梦见他。
                  这不正常。
                  属牛的人向来是很固执的,于是我在做完饭、吃完饭 、洗完碗后,再次扑向了自己的床铺。
                  “ZZZZZZZZZZZZ……”
                  这次我睡到了傍晚八点,是我养在房间里的小仓鼠跑轮的声音弄醒了我。我按亮手机一看时间,决定在洗完澡后再次滚回床上睡觉。
                  “ZZZZZZZZZZZZ……”
                  没梦到,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做任何关于他的梦。梦境黑甜得让人不可置信,再也没有什么战火和传染病了,也没有军队从我身后袭来,我也不用在以一个小女孩的身份在废墟间仓惶地跑来跑去。
                  没有噩梦了,什么都没了。似乎那个男孩的离去带走了我所有的梦魇。他就像一只小小的斑马那样,黑色的发尾在脑后摇晃着,离群了就一去不返。
                  “我再也梦不到你了,是吗?”
                  我躺在床上,朝着空气小小声地说道。整整一个周末我都在家不停地睡觉,我的反常甚至惊到了我的室友和朋友,他们有人跟我说我不能再这么昏睡下去,觉是越睡越多的。还有人跟我说我应当多出去走走,不应该总是在家里睡觉,这样会跟社会脱节的。
                  他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
                  我将手肘搭在自己眼睛上,闭着眼睛看着眼前闪过一片片乱七八糟的颜色。有人说你只要将手压在眼球上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它们是漆黑视线中具现化的,被压迫的血管和神经。
                  是的,尽管这些东西的颜色乱七八糟五彩斑斓,但它们并不是梦境。
                  而我也应该起床了,我该去写作业了,很快我就要迎来我的期末考试。
                  我再也梦不到你了吧,我想。我挠了挠头戴上耳机,准备听着民谣开始写作业。


                  IP属地:广西9楼2017-07-23 0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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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管是做梦还是心里小小的遗憾,那些其实都是很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管怎样第二天都会来临,天也还是会亮的。
                    我也不能老是在家睡觉,我得乖乖的抱起书本去上学,去应付现实中一切琐碎的杂事。
                    很遗憾的是,我似乎再也没有梦见过他。
                    那个小男孩消失在了无限又未知的梦境世界里,人类特有的健忘很快地将他的脸从我的记忆里带走。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记不清他的脸庞。
                    是大大的眼睛还是小小的眼睛?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是翘鼻梁还是塌鼻子?
                    ——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他背对着我时的黑色尖尖小短发,和那顶黑白花的帽子。
                    “唉……”
                    烦躁地拍了一把电脑键盘,我像一滩泄了气似的气球一样摊在电脑桌前。前方的屏幕上,大大的两个红字“失败”伴随着破碎掉的红色水晶显现在我的电脑屏幕上,告诉我这是我今天连跪的第三把。
                    够了,我就是没有玩游戏的天赋。
                    我郁闷将脸贴在桌面上,好让发热的脸颊冷静一下:玩游戏玩不好,学习学不好,你说说你还能干什么?!
                    然而自我责备是没有用的,这样只能让我自己更加地沮丧而已。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着,几乎要被内心中铺天盖地的的沮丧感击败。
                    垃圾现实,这样的生活真是没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更有趣一些呢?为什么我不能事事都做得齐全,做什么都优秀得不行呢?
                    环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的意识渐渐被四周涌上的无边黑暗给淹没。
                    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好了,一会还得爬起来做饭洗澡……
                    念叨着一会要泡什么泡面的我,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但是这一次,阔别了足足有半个月,我再次在梦里见到了那顶小小的、黑白花的帽子。
                    那只小斑马再次跑入我的梦境里来了!
                    我在梦中窃笑出声。跟以往的梦不同的是,这次我能清晰地控制自己的意识,我看着那个男孩在我眼前走动,奔跑,但我却仍旧能意识到自己是谁,没有再次成为梦中的“某一个角色”。
                    在科学上说,这种梦境被称作“清明梦”。
                    虽然好不容易再次梦见了这个小子,但渐渐地,我却发现了这个梦境有些许不对劲。
                    我所能看见的画面……模糊得可怕,像是隔着一层砂纸,或是坐在一场老旧的电影院里看着上世纪的电影似的。不仅如此,画面还进展得很快,好像这场电影还被人按了快进键似的,一切场景和剧情都在我眼前快速地前进着。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我几乎什么都没法看到,那顶小小的黑白帽子在画面中不停地变动着位置,连场景都在不停地切换。就算我竭力去观察,也只能看到他身边多出来了很多人,那些人有高有矮,有瘦有胖,有女人有男人,有成年人也有小孩。他们和他对话着,互动着。
                    其中有两人特别显眼,他们身上披着黑色和粉色的毛皮,看起来像两只什么大型鸟类一样。
                    【他这是去了哪里……?他加入了一个什么组织吗?】
                    我眯起眼睛努力透过那层雾蒙蒙的东西看清楚后面的场景:【有砖墙建筑,这是一个城镇吗?】
                    不,不对,画面切换得很快,他们很快地又转移到了一艘船上,我能看到后面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乘上了一艘船,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似乎是故意不让我看清一样,接下来的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潦草。我看着的已经不再是一场正在快进中的老电影了,我似乎是正在旁观另外一个人混乱的记忆,因为那细节如此的模糊,只能用“这是一段记忆”来解释这一点。
                    那男孩似乎在那艘船上待得很好。
                    他开始有了很多件不同的衣服穿,但是那顶黑白花的帽子还是固执地戴在他的头顶上。他开始了看书学习,吃得看上去也不错,画面闪动之间,我看见他似乎还在不停地跟很多人打架。
                    【看上去过得还不错嘛?】
                    他似乎有了一些朋友,其中那只黑色大鸟——我是说,那个披着毛茸茸黑色披风的男人,看上去跟他的关系最好。
                    因为画面闪动之间,他们似乎有拳脚相接的时候,但是能正常交流的情况也很多。
                    【真是稀奇,那个臭小鬼居然能和谁走得这么近……我以为以他的经历和性格来说,已经不会再和任何人亲近了呢。】
                    看着那些破碎的画面接连不断地在我面前晃过,我又想起来了许久之前,他藏匿在尸堆里时的眼神。那时我和他面对面的相视着,可是他的眼神却如同处于无人之境一般从我身上穿过,无神的,涣散的,茫然的,没有希望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多了,他那些生动的表情从我眼前一一略过,有他生气的时候,也有惊讶的时候。有些时候他的脸上还会露出些微笑意,那是我在前几个梦境当中看不到的。
                    画面越来越快了,现在,几乎变成了电视机快进X3的速度。
                    他的身高在我眼前一点点变高,这个男孩开始长大了。但在于此同时,他脸上那些白色的瘢痕也随着他的长高而越来越扩大,蔓延。
                    【对哦,他身上的传染病……既然他所处的那座城镇每个人都有,那他的身上不可能没有……】
                    眼前的小树还没长大就开始被病菌入侵,我看着那些痕迹一点点越来越多的爬上他的脸颊,如同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尖刀一寸一寸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难道还是不行吗?难道那个男孩不论如何就是活不下来吗?!】
                    眼前的梦境似乎又要变成一场噩梦,虽然如此揪心,但这次的梦境我似乎无论如何都掺合不进去。我试着往前敲打,我甚至控制着我的意识扑到了前面那块放着画面的平面上,不过无济于事,我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厉的隔离着。
                    我加入不进去,这次不行。
                    【别在我眼前死掉,】我在心里默念,【如果再梦到你的代价是要看着你在我眼前死掉,那还是算了吧……!】
                    【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你。】
                    【这还真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噩梦啊。】
                    然而,事实向我证明了这不是一场噩梦,画面中的场景开始改变了。
                    不断有白色的建筑物从画面中闪过,它们威武气派,楼顶都镶嵌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规格一如我之前看到的被烧掉的那座。
                    【那个像黑色大鸟一样的男人是带他去看医生了吗?】
                    光影交错间,高大的男人和矮小的孩童肩并肩走在一处。他们的身影那么像两只动物,一只是披覆着黑色羽毛的大鸟,另一只是倔强的小小斑马。他们似乎踏足过很多医院,有很多栋建筑在他们周遭变换着,每一栋上面都有一个象征着医疗的符号。
                    可是治疗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每一栋医院似乎都在拒绝他们。我看着那个男孩因为伤疤被揭开而不停地哭泣着,再看着那个男人因为孩童的眼泪而感到愤怒。那个男人揍飞了所有歧视那个男孩的医生,在气冲冲地离开前,他甚至会为了出气而毁掉那些医院。
                    【干得好,哈哈哈哈!】我畅快地给大笑出声,为着这个男人的举动而舒畅不已:【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那帮家伙在当医生前先好好学学怎么做人吧!】
                    在每一次离开那些医院时,他都会倒提着那个哭泣的男孩,像在拎着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包裹。
                    之后的片段里他们一直连绵不断地在被医院拒绝,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似乎连军队都开始出动了。可是不管他手上的这个小男孩如何抗拒、如何哭泣,如何对他露出一张臭脸,那个像只黑色大鸟一样的男人都从来没有将他放下过。
                    从来没有。
                    他甚至还会为了这个男孩的痛苦而痛苦,他痛哭流涕的画面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那个男孩……被爱着呢。】
                    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时间继续往前推进,男孩脸上的白瘢越来越多了,甚至已经蔓延到了他整个脸部。可是迎接他们两人的却永远只有拒绝,似乎这世上已经没有一处地方能容纳这个无辜的男孩了,人畜无害的孩子在他们眼里就像恶鬼一样。
                    【就算他身上的传染病真有这么厉害,难道就连一丁点被治疗的资格都没有吗……?!】
                    但是那个世界似乎真的就那么异常残酷。没有什么人道主义,他们那边的规则更接近弱肉强食。
                    “哎,你……”
                    忽然有门开合的声音传来,室友的声音在我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你的额头好烫……”
                    这来自于现实的声音几乎要将我的意识立马拉上现实层面,我相当敷衍地打开她放在我额头上的手,又把头往臂窝里埋了埋。
                    “不要吵我……我要睡觉……”
                    【就现在,不要叫醒我,让我继续睡觉!】
                    【我想看到更多关于他们的事情……那个男孩最后怎么了?】
                    室友的声音慢慢淡化了,四周来自于现实的杂音如同潮水一样慢慢退去,最终归于寂静的无声。
                    我再次成功地将自己拉入了睡眠之中。
                    在我梦境中断的这段过程中,似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画面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凌乱、越来越破碎,好像正在预示着梦境将要结束,我只能勉强从那些散落的片段中辨别出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似乎找到了什么能治疗那男孩的灵丹妙药,他逼着他咽了下去。
                    男人身受重伤,他四肢摊开倒在地上,鲜血再次像红花一样开满了他的周身,他背后那毛茸茸的黑色披风浸透在身后的血水中。
                    那男孩……又在哭了。
                    他哭得那么难过,他拿着那男人给他的某样东西去找人,找来的人却像要把他们置于死地一样殴打他们。我看到那男人的身影被那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踢飞,而小男孩在地上匍匐着,他的嘴里被施暴者打出了鲜血。
                    【住手,不要再打了。】
                    小男孩悲泣着,隔着看不见的屏障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我看出来他内心的绝望已经远胜“哭泣”,他心中的情绪已经不是可以简单地用“哭泣”这个动作来表达出的东西了。
                    【不要再对他们下手了————!!!】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热泪淌在桌面上,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尖叫。我想抓破那层屏障闯入到他们的梦境中,来点干涉、来点给敌人分神的时间,怎么样也好,至少能让他们有活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好人不能活下去?】
                    【为什么像他们这样可爱的人不能活下去?】
                    【为什么这个男孩的命运总是这样的悲惨?】
                    梦境抖动着,画面因为我浸满泪水的视线而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电磁影响了一样跳动着,我在醒来和睡去之间的混沌中反复挣扎着,视线中,他们的身影和我眼前的电脑不停地闪动。
                    现实的物体和梦中的影像交错着。梦已经不再成梦,我即将要从噩梦中醒来。
                    在醒过来之前,我最后看到的几段画面飞快地闪过:
                    披着粉红色皮****来到了披着黑色皮****身前,两只大鸟对峙着,最后黑色的那只大鸟倒下了。
                    那个男孩哭泣着,他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也没有任何人再去伤害他,我看不到他的四周有任何敌人。
                    不停落下的大雪渐渐掩埋了一直保护着那男孩的男人,白色的、纯洁无垢的雪花覆盖了他血迹斑斑的面容,他黑色的毛皮被落雪所覆盖,一如那白雪正在给他装殓一般。
                    男孩不停哭泣着,他那么年幼的,小小的脸蛋上悲恸的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许多已经挂在脸上结成冰珠,有些新的滚滚落下,和之前的泪水融为一体。
                    在他身后,那雪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脚印,那白色一如他未被毁坏的家乡那般美丽。
                    黑白的纹样,黑色的发尾,小小的身影。
                    白色的雪地,透明的泪水,圆圆的帽子。
                    在新的炮火中,这头小斑马再次孤独地一个人走远了。


                    IP属地:广西10楼2017-07-23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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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做完那段梦后,我开始发起了高烧。
                      用我室友的话来说,“趴在桌子上又哭又叫,怕不是被邪魔入体所以导致高烧了”,这是她的说法。她还问我有没有觉得自己的房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睡觉的时候有没有被鬼压床之类的奇怪问题。
                      没有,我笑着告诉她,我这几天做的都是美梦。
                      “美梦?!”我室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瞪大了眼睛,脸上一副活见鬼了的模样:“你最近在梦里哭的次数比我活到现在加起来还要多!你身体不好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忧心忡忡地加上了一句:“我听我家人说,身体不好的人就容易做噩梦……”
                      “什么牛鬼蛇神的,”我白了她一眼,挥挥手示意她去上学,“我没有身体不好,就是最近……有些思虑过重而已。”
                      就是最近的梦有些不可思议而已,我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
                      “砰”地一声,大门关上了。室友去上学了,而我因为发烧所以能在家休息。我躺在床上,却因为高烧连打开电脑玩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
                      斑马,斑马。
                      我看着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男孩圆圆的帽子,和那一圈黑白色的花纹。
                      按理来说,那个纹路不应该是斑马的,怎么看也应当是鹿的,豹子的,老虎的,雪豹的,怎么着也不像是斑马的,除了颜色以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那男孩的背影像一头小小的斑马。
                      大概是因为他总是流离失所吧?
                      那背影像极了草原上的一只小斑马。我曾经看过有关于动物的纪录片,斑马的幼崽在父母被猎豹干掉后独活了下来,它倔强的奔跑在草原上,继续每天迎接着草原上升起的如火似的朝阳。
                      我知道他的名字,也记得他的名字。一个单字,“罗”。
                      可是我总不愿意去用那个名字称呼他,对于我来说,他永远是那个出现在我梦境里的小小斑马。
                      斑马,斑马……
                      你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活在我梦里头的那个世界吗?你走出那片雪地了吗?你有没有活得……稍微好一点?
                      高烧使我的头脑昏昏沉沉,连四肢也开始变得瘫软无力了起来。床铺在身下突然变得柔软无比,我的身体连带着意识在不停地下陷、下陷,我躺在床上,任由自己即将沉入无边的黑暗。
                      睡吧,睡吧。我轻轻地告诉自己,去找找你梦里的那头斑马。
                      “……”
                      白雪皑皑地在我眼前落下。我抬起头,
                      这样的视线让所有的雪花看起来都朝着一个点落下来,最后都会汇集到我的眼里。
                      【……我果然又睡着了。】
                      我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五根手指肉肉短短地,不知性别。
                      【在这个梦里,我似乎又是个孩子呢。】
                      雪继续在我眼前哗哗地落下,如此多的大雪甚至遮掩了我的视线。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发着高烧的原因,我由衷地觉得冷。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脚正赤裸地站在雪地里,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长长的布条垂到了我的脚背。
                      【这是……哪里?】
                      我茫然地四处环望着,看到前面有一道被落雪覆盖了的堤坝。再往前,就是一片颜色阴沉的,尚未被大雪封上的不冻港。
                      有一个黄色的东西在水里浮沉着,那似乎是一艘船,不过它的模样有些奇怪。那个样子……有一些像我在电视上看过的潜艇,不过个头要小上一些。而且就潜艇来说,这艘也未免太酷了吧?
                      明黄色的涂装,上面还有大大的、笑脸似的涂鸦。
                      【船的主人是个朋克吗?】
                      这么想的我往前走了几步,但我始终觉得冷,好冷。我冷得牙关都在打颤,现实中身体的不良反应被带到了梦中,一下子我竟然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真的身处雪中,还是躺在自己温暖的床上做梦而已。
                      【好冷……好难过,我这是怎么了……】
                      就连梦中的意识也要接近模糊了,我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低下头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片白白的雪地。
                      【这个梦里似乎没有那个男孩……是我的错觉吗?】
                      头越来越晕,不知为何,我本能地想向那艘黄色的奇怪船只走去。虽然我有心如此,但是身体却无力实施,还没走上靠岸的甲板,甚至连翻过堤岸的能耐也没有,我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扑通”一声,我听到自己跌倒了。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我的下巴枕在雪地上,视线中的四个角越来越黑。
                      【糟糕,我快要什么都看不清了……我在梦中也能昏过去吗?】
                      曾经也有这样的例子,我在梦中熟睡过去,在梦中梦到了另一个梦。不过那就意味着我会丢失前一个梦的画面,因为梦境是无序的,我根本没法记住那么多次重叠的梦。
                      【好累……好想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我的潜意识快要让我丢失眼前的这个梦境时,我听到一道陌生的,年轻的男音在我身旁响起:
                      “喂,船长——”那人大喊:“有个小孩昏倒在我们船前了!他好像病了!”
                      他急匆匆地一把将我抱起来,一片迷蒙间,我恍惚看见他帽子上的几个英文大字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PENGUIN”
                      【那是什么意思?可惜我英文不好……】
                      他抱着我,在雪地中似乎手足无措的,似乎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我们停顿了一会。
                      雪继续下着,我的视线里全是一朵朵朝我飘来的雪花。
                      【这雪真漂亮,可惜我是南方人,家乡是没有雪的。】
                      梦境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抱着我的小哥没有说话,他直直地站立着,又像是在等待着谁的指令。雪继续在我们的头顶静悄悄地下了下来,就在我以为这个梦会这么继续下去的时候,有一道很好听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
                      声音同样也很年轻,冰凉得就像是碎冰和瓷片互相碰撞。
                      “带他进来。”
                      那人说,声音有力地穿透这茫茫大雪。
                      【这个声音是……?】
                      “是,船长!”
                      抱着我的人高兴地应下了,他蹬蹬蹬地用单手托着我翻过堤岸,我能听见他的脚步敲打在木制甲板上的沉重闷响。
                      “船长,给你,这小子似乎状态不对啊,浑浑噩噩的。”
                      这么说的他把我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那人手上的顿了一顿,还是将我接了过去。
                      一闪而过之间,我看到他的手上布满了纹身。
                      【什么啊,果然是个朋克吗?】
                      我挣扎着抬起脸,努力地想往他脸上瞧去。
                      但是在我看到他面孔的那一刻,如同火花窜过脊背,冷水从我的头顶浇下,大脑瞬时便清醒过来。这震惊的力量如此庞大,那股清醒之意甚至差点将我拎出梦境。但我硬生生地压下来了,我拼命地告诉我我自己现在不能苏醒,我不能张开眼睛,我不能就此丢失这个梦境,现在不能!
                      【……这个人是!】
                      方才黑暗的视线刹那间便清晰了,我瞪大了眼睛认认真真地注视着他,让梦境的画面在他的脸上定格。
                      【是你吗?】
                      他头上戴着的黑白花的帽子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阴影甚至足以锐化他的眼神。
                      他的鼻梁很高,形状很翘,他鼻梁旁的双眼是线条锐利的单眼皮。
                      他的下颌处有些许黑色的小胡子,那颜色应当和他的头发一样。
                      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我,那神情一如当年他在医院门口看着我的眼神,那是一种阴凉的审视,他透过我的肉体,眼神似乎在剖析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长大了很多,幼时的影子在他身上已经很淡了。现在的他看起来那么的成熟,比当初那个羸弱的孩童不知道强壮了多少。
                      【太好了,你还是平安地长大了。】
                      我这么注视着他,几乎要立马流下眼泪来。
                      【就是你啊,小斑马。】
                      似乎是我专注的目光让他疑惑,他开口了,这次的声音略微低沉,好像他正处于变声期似的:
                      “我有言在先,治好了就给我离开,小子。”
                      我点了点头,我还想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脸,可是身体如此虚弱,我竟然连一只手都挣扎不起来。
                      “……你还……”
                      【——我是那个你在医院门口碰到的哑巴啊!】
                      满肚子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我艰难地开口,却只感受到自己的声带艰难地震颤着,发出来的声音难听得像是一张粗糙的砂纸在岩石上摩擦。
                      “……记得我吗?”
                      【我是那个在尸体堆中和你面对面趴着的,还告诉你要活下去的的孩子啊!】
                      “……?”
                      “你、你还记得我吗?”
                      看他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我压着自己沙哑的嗓音再次艰难地叙述了一遍。他皱着眉头,似乎强压着自己的耐心听我说完了这句断断续续的话。但是就算他听完了这句话,但他的表情却依旧困惑,年轻的脸庞上两道眉毛拧在了一起。不过他并没有多作理会,而是将我交托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带他去二号病房。”
                      他如此冷淡地嘱咐着,丝毫没有回应我问题的打算,似乎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个病得口出呓语的孩子罢了。
                      【……啊啊,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另外一个人将我越抱越远,我艰难地回过头张望,看到他面色冷淡地站在我身后的走廊上,沉着地跟其他人嘱咐着什么。他的长高了很多,体型清清瘦瘦的,看上去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不,不如说是——】
                      他还带着那顶从小带到大的黑白花帽子,他脑后的那撮黑色尾巴,不,头发,变得更长了。
                      他的五官相当英俊,童年时在上面蔓延着的白斑消失了,那种疾病看上去已经不再困扰着他。
                      那棵小树长大了。
                      【——不如说,他压根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下一刻,毫无征兆地,我从梦里醒了过来。
                      “呼哈,呼哈……”
                      高烧给我造成的高温非常让人难过,我的嗓子干得像是有一把火在灼烧一样。我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抓起床旁边的水瓶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那个男孩,那头小小的斑马……他长大了啊。
                      一口气灌下半瓶水后,我将头靠在膝盖上,轻轻地喘出了一声叹息。
                      他看起来很帅,体型也很好,成长得相当茁壮了呢。
                      ……似乎还有人叫他“船长”?他似乎也有了自己的组织呢,那他以后大概可以好好安定下来了吧?
                      我想笑,我想由衷地为这个苦命的孩子感到欣慰,可是我又觉得嘴里苦苦的,发木,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味道。
                      为什么我会觉得难过?是因为他不记得我了吗?
                      ——不,一定是因为感冒药太苦了,我想。


                      IP属地:广西11楼2017-07-23 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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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乖乖吃药。”
                        “哦。”
                        我从室友手中接过治疗发烧的药,囫囵吞了下去。吞完药之后我低低地哀叹了一声,随后像条咸鱼一样摊在被褥上。
                        “烧了两天了,怎么还没好?”室友将一个冰袋放在我的额头上:“成年人发烧基本上一天就退了,你继续烧下去会把你烧傻的。”
                        “所以说我需要一个医生啊……”我哀声叹气地伸出手,在空气中虚抓了一下:“唉……”
                        “叹什么气?你最近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
                        面对室友的疑问,我迟疑了一会,犹豫着向她开了口:“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梦到的那个小男孩?”
                        “记得。”
                        这次室友没有再开口吐槽我,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聆听着。
                        “我梦到他很多次了,每次他的经历都很不好……昨天我终于又梦到他了,他平安无事的长大了,变成一个大帅哥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
                        听到“大帅哥”这三个字,室友的面色终于开始不虞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又思春了,醒醒吧啊,梦里的帅哥是不会跑出来跟你交往的。”
                        “不是!我对他的感情不是这样的!”
                        我激烈地反驳她,背部从枕头上弹跳了起来,话语间甚至在猛烈的咳嗽:“我不是喜欢他!咳,咳咳……梦境和现实我还是分得清的,我只是……”
                        “你只是生气他压根不记得你?拜托,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啊!”
                        室友终于被我闹得受不了了,她动作强硬地将我按回枕头上,强迫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听好了,梦这种东西呢,跟你的潜意识和大脑皮层的活动有关,梦这种东西完完全全是由你自己决定的,明白吗?!”
                        “——它压根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是,是这样……”
                        在她那强大的气场面前,我怯懦地败下阵来。我嗫嚅着嘴唇想辩解,想跟她说我梦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自己贫瘠的想象力所能想象出来的,但却害怕再次被当成一个疯子。
                        她说的没错,梦就是梦而已。又有哪个成年人会把它当作另一场现实呢?
                        “再说了,照你的说法,”在离开我的房间前,室友瞟了我最后一眼:“那个男孩不是平安无事地长大了吗?那你还担心什么?”
                        “你该放下你的执念了,老做梦对身体不好。”
                        “……”
                        “执念”这两个字让我一愣,但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离开了房间,没有再多给我和她讨论的机会。
                        他对我来说……是一个执念吗?
                        执念着一个梦里的人物,是很不正常的事情吗?
                        或许在正常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整天做着白日梦还特别不切实际的人吧。在周围的人都拼命融入社会的现在,我却依然在网络上打着游戏,看到感动的事情会先掉眼泪,心智上好像还是一个未成熟的小孩一样。
                        “……”
                        尽管如此,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我天性易感,我能察觉到很多微小的细节。
                        我侧过身子,摸了摸自己温热的额头,脑海中又映出了那个男孩的面容。不,他已经不再是个男孩了,我梦中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
                        我的室友说的没错,总是做长梦对自己的身体不好,更别提还是长长的噩梦。她说的也非常对,那个男孩已经平安无事的长大了,那我还担心什么呢?
                        那是不是……也到了我们告别的时候了?
                        这样的想法让我想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可是发烧的我肌肉无力,根本就只能松松的握成一个空心拳而已。这样的力度是抓不住任何东西的,包括梦境。
                        “让我最后梦见你一次,最后一次也好。”
                        我喃喃着说,药物所带来的放松效果让我无比快速地陷入睡眠,我的眼皮在打架,松弛得我不管我怎么用力撑也撑不住。
                        我们该告别了,我知道的。
                        我也知道你不会记得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匆忙的旅人而已,我在你的生命中是惹不起任何波澜的。
                        可是啊,斑马,斑马……
                        上天似乎是听到了我的祈求一般,最后的一场关于他的梦我做的深沉而又绵长,我见到了他好多次,他所处的世界比以往更多地在我眼前打开了。
                        第一次,我依稀记得是一名在街边流浪的吟游诗人。
                        我置身于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有着参天的大树,还有很多漂浮在空气中的巨大泡泡。整个地方漂亮得就像是童话中的世界,是现实中的我所想象不出来的那种。
                        【荒诞……他所处的世界果然并非现实世界。】
                        这么想的着的我看见自己眼前有一个用来乞讨的铁罐,时不时有人将一枚枚奇怪的硬币投掷进去。而我就在路边唱着,手上拨弄着一把鲁特琴。
                        我能听见有悠扬的旋律从我口中流出,那是一把浑厚的男声,唱着类似于叙事诗的东西。
                        【我果然正在做梦啊。】
                        现实中的我不会唱歌,更不会弹琴。但在梦中我却无师自通的能弹会唱,我唱歌的声音十分地沧桑,手下拨动琴弦的速度快得就像弹棉花。
                        “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我的钱罐里丢着小硬币,那里面的钱都快满了出来。
                        就在钱准备满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从街道的那一头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穿着橙色衣服的人。
                        【……!】
                        他看起来更年长了一些,下巴颏上的胡子变多了一点,皮肤变成了一种健康的褐色,跟以往那个苍白的孩童大相径庭。他似乎再也不是以往那只流离失所的小斑马了,他现在看起来更像一只成年的雪豹,一举一动之间都蓄势待发,准备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声低沉的咆哮。
                        “砰”,“砰”,“砰”。
                        我能感受到因为他的出现,我的心脏在我的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梦境反而因为他的出现而更加地安定了下来。
                        我手上拨动着的的旋律越发地快速了,似乎连我唱出的歌都越发兴奋了起来,那旋律活泼得足以让我的每根头发丝都跟着一起跳动。
                        【嘿,看到你活得这么好,我真是太高兴了。】
                        在梦中,我满含喜悦地歌唱着,远远地看着他和他的手下离我越来越近。
                        【你还记得我吗?】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没有将多余的视线分给蹲在街边的我。
                        【——好吧,你当然不会记得我。】
                        但这并不妨碍我开心,只要看着他如此健康地活着,我的内心就会有无穷的喜悦,从我琴下流出的旋律快乐得都能脱出琴弦了。
                        “哎,船长……”
                        他们走过去了,我似乎能听到他身后的部下跟他悄声嘀咕,跟他说哎船长,我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唱歌的傻子在唱些什么啊?叽里咕噜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放尊重点,夏其。”我听见他压低嗓子,低声叱喝着他的部下:“不要给我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手上还拿着一把很长的刀……或是剑?上面的穗穗在他行走间跟着他一晃一晃的。
                        “哦……”
                        被他训斥的那名部下郁闷地哦了一声,随即折返回来,往我的零钱罐里扔了一枚硬币。他笑嘻嘻地朝我合了合掌,大有一种让我别跟他计较的意味。随后他赶忙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急匆匆地敢上前,融入到那群黄色衣服的人中间。
                        “船长,我们走吧!”
                        我听到他说,随后被他称为“船长”的那个人冷淡地回过头,用余光瞟了我一眼。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回过头,长长的剑穗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圈子。
                        【……太好了。】
                        他有了很多同伴,他的身影看上去已经不再孤独。
                        【他的家乡已经不能回去了,那座城市应该已经完全毁灭了……那里没有哪一扇门能再为他打开了。】
                        【但至少现在,他能回到他的另一个“家”。】
                        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将背靠到身后的砖墙上。
                        这是我做的第一个梦,之后紧接着,我又做了第二个梦。似乎这是上天馈赠给我最后的告别似的,这场梦境被分外的厚待了,它格外的长。


                        IP属地:广西12楼2017-07-23 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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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场景转换。
                          身后的砖墙和屁股底下的街道消失了,我置身于一张又小又狭窄的床上。
                          “喂,快起床了!”
                          我的上方和下方都在发出动静,似乎有人睡在我的上铺和下铺,现在他们正忙不迭地起床,轰隆轰隆的动静就像大象在我胸口踩来踩去,还有人下床的时候给我的肩膀来了一掌:
                          “快起床,今天该进行潜艇的例行检查了!”
                          拍我肩膀的那人边说边穿起一件橙色的连体工装裤,那式样跟之前在雪地里抱起我的年轻人的一模一样,衣服的左胸口处都有一个奇怪的笑脸。
                          【哎,这一次我是他船上的船员吗?】
                          不知为何,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我不想再去纠结“我”到底是谁了,我只是仍旧慢吞吞地坐着,享受着这最后一场漫长又盛大的道别。
                          “你怎么还在磨蹭啊!”
                          那人唰地一下把一件样式同样的衣服丢在了我的脸上,语气焦急得不得了:“快起床,今天我们必须将整艘潜艇整修完毕,这是船长下的命令!”
                          “哎,好的。”
                          我轻轻地应和下来,我囫囵穿上那件衣服就下了床。我从未穿过这种款式的连体工装裤,但是仿佛本能一般,我很顺利的就穿上了。
                          那个奇怪的笑脸在我的左胸上方,我摸了摸,觉得那里沉甸甸的。
                          走出房间的时候才发现我置身于一间有很多床铺的船舱,这里的配置就像是宿舍一样。
                          【这一次,我是他……无名的部下。】
                          接下来,梦境里的画面变得一片混乱,今天的这艘船只似乎变得格外匆忙。
                          “燃气轮机排气孔检修完毕了吗?!吸气桅杆呢?”
                          “船员宿舍要保持干净,”有人指向我:“你,去把那收拾了!”
                          “好的!”
                          于是又我匆忙忙地跑回之前起床的房间叠整齐衣服和被子。不同的命令将我变成一个连轴转的陀螺,忙碌间,我能看见几个眼熟的面孔从我面前跑过,有那个带着P开头的英文帽子的人,也有给我扔了一个硬币的人。他们按部就班地工作,使这艘由各种机器组成的庞大潜艇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啊,你有一群好部下呢。】
                          这么感叹着的我,下一秒就被扔了一堆东西在怀里。
                          “船长在控制中心那,要找他的话去那里。”将东西扔给我的女人说,她有一头弹簧似的黑色卷发:“帮我把这个交给他,我要去接应物资,现在没空。”
                          “是……”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袋东西接过,里面的东西在我行走间不停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听上去似乎是什么易碎的器具。我像捧着一包烧红的炭火一样在船里兜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黑白花的帽子,圆圆的头顶,他应该很好找啊?为什么找不到了呢?
                          疑惑着的我随便揪了路过的一个人询问,那人告知我“船长有可能在手术室里”,他还顺手给我指了个方向,小胡子在说话间一翘一翘的。
                          于是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捧着那袋东西去找他。
                          【手术室……手术室……】
                          房间的门几乎全都长成一个样,都是白色的普通舱门。我兜兜转转找了好几次,才终于在打开的门缝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找到你了。】
                          后脑勺处长长了的黑色发尾,已经不再弱小的身影。似乎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唯一不变的只有帽子上那依旧黑白的纹样。
                          “船……船长?”
                          我抖着声音小声地问他,那声音小的像蚊子在耳边嗡嗡嗡,根本传不到一米开外。
                          于是他依旧背对着我,寂静地趴着,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褂,像是刚刚手术完毕似的。
                          他没有理会我。
                          【睡着了吗?】
                          【你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医生啊。】
                          我安静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没有选择马上叫醒他。因为一旦把他弄醒,我的梦境大概也会马上结束了。
                          【你穿的衣服跟你妈妈穿的很像,罗。】
                          这么想的我又回忆起了那天在草地上看到的那个女人。金发的、同样穿着一身白大褂,那是真真切切地像一名天使那样的女性。那一天——她呼喊着他的名字,衣服如同羽翼一般在身后打开,在阳光底下朝我们奔来。
                          【……】
                          这样的记忆实在太过让人悲伤了,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段记忆从我脑海里驱逐出去。那个小小的男孩在我的梦境中长大了,我几乎是注视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地从血泊里走了出来,直到现在。
                          那顶帽子还是跟以前一样,黑白花色混杂着。他脑后最长的那一缕头发从帽子下呲了出来,看上去更像斑马尾巴上的那一撮了。
                          【……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斑马。】
                          我犹豫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那缕黑色的头发。我能看到我颤抖的手指离拿撮黑色的头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了一种无限接近的地步。
                          【尽管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我……】
                          最后,我还是没有选择去触摸他。
                          在他醒过来的前一秒,我及时地放下了我的手。
                          他突然地转过身,处在帽檐阴影下的目光那么锐利。他冷冷地看着我,不像是在看一个船员,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印象中的那只小斑马消失了,他刚刚在睡着时那外溢出来的柔软气质一瞬间被他全部收敛。现在在我眼前的,又是那只像雪豹似的冷硬的成年人。
                          我嗫嚅着嘴唇沉默了半晌,却怎么也不清楚刚刚给我指路的那人叫什么名字,只好辩解似的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包东西。
                          他看了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我出去。
                          【是我刚才的动作冒犯到他了吗……?】
                          长大后的斑马一点都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那气势足以让我的腿连带着每根汗毛都在打颤。我忙不迭地转身走出去,在关门时从门缝中看到了一点点他的背影。
                          他孤高的背影在手术室下清冷地站着,像一株散发着寒气的植物。
                          【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孤独?】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成年的斑马继续站立着。在这片茫茫的草原上没有能和他一起奔袭的人,就算他长大了,他周遭却仍旧只有他孤独一人。
                          “船长,睡吧。”
                          鬼使神差的,我跟他开口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亲近,好像他是我的某一个弟弟妹妹似的:
                          “睡吧,睡吧,累的话就继续休息好了。”
                          他怪异地转身看了我一眼,看我的目光一如像在看着那个雪地里的,口出呓语的小孩。他好看的眉毛又再度纠结起来了,我注意到他年纪轻轻的双眼间却早已有了思虑过多所导致的皱纹。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没有下次。”
                          他沉默了一会,却没有再也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他再度转过身去面对着冰冷的手术台,耳朵上的金色耳环在冷光下像两颗冰冷的雪珠。
                          “现在,出去。”
                          “好……好的。”
                          他正经起来的言语可是很凶的,这头斑马向来不好惹,我赶忙安静地合上了眼前的门,等待着这个梦境的结束。
                          一般来说,和他说完话,这个梦就没了。
                          于是我站在手术室的门外,对着那扇颜色苍白的门罚站着,混乱的思绪不停地从脑子里划过。
                          【他那么讨厌别人碰他吗?哪怕是部下也不行?】
                          【他这样的反应……好像他脑后的那撮尾巴受了伤似的。】
                          【还是说,我让他“累了就休息”,引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了?】
                          【我……我并不是想去碰你可能受伤的、有疤的地方,我只是想掀一下你的头发啊……看了那么多眼,一次都没有碰过……】
                          然而奇怪的是,梦境并没有结束,这场梦境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我的工作甚至持续到了梦里的晚上。无数的机械和船舱里的画面从我眼前划过,我记住了船上的每一个构造,我甚至还和船上的其他船员一起闲聊,在某一刻,我甚至就以为我是那船上的某人似的,在他的麾下为他干活,为他效力。
                          “这次的货补充得不错……水果的质量都很好。”
                          “哎,一会玩扑克吗?”
                          “玩什么玩,上次你输得脸上都没位置贴纸条了,还玩?”
                          休息的时间到了。我坐在其他船员的中间听他们聊天,当然我无处插嘴,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
                          在一片纷乱的噪杂声中间,我听到不知是谁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
                          “哎,今晚的那个女人走了,谁去给她开一下舱门。”
                          “我去吧。”
                          有人放下棋牌去了。而听到“女人”这两个字的我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女性的身影在身后的走廊一晃而过,身形单薄。
                          “女人……?”
                          在这场梦里,我第一次主动地开了口,受着好奇心的驱使:“谁的女人?”
                          “废话,当然是船长的呗!”
                          说话的人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粗声粗气的说:“怎么,小子,看你这小身板,你也想有一个?免了吧,在这艘船上只有船长有这权力!”
                          【……女人吗。】
                          我沉默地坐了一会,满脑子还是一开始见到的那个小孩的身影。
                          【那孩子长大了啊,已经到了可以有女人的年纪了啊。】
                          “可是……”
                          【咳是,那女人为什么不留下?】
                          脑海里的疑问一闪而过,我开口,声音弱弱地询问:
                          “……可是她不留下来过夜吗?”
                          “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想法啊!天真!!”
                          我的问话引得其他人哄堂大笑,有人一巴掌拍到我的背上:“说什么啊小鬼头,喝酒喝糊涂了吧!船长哪次留人过夜了啊?他哪次不是在天黑前就把人请下船的!”
                          “可是,那船长他……”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是其他船员的笑声已经一波又一波地将我的声音盖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来来,继续继续!”
                          他们喧闹的声音在我耳旁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听着听着,感觉到他们的声音在螺旋式地离开我。渐渐地,我能看到天花板上吊灯的模糊轮廓。
                          旋转着,旋转着,我由下至上的从梦境的深处浮至现实的表面。
                          “……”
                          最后一句话尚未来得出口,我便已经离开了那个梦境。眼前还隐约有着那人站在手术室中的孤独身影,像一株冒着寒气的植物。
                          ——那船长他,如果连他的女人都不能留下,又有谁能陪着他渡过夜晚,直到天亮?
                          ——深夜里的某一刻,他会不会感到孤独?
                          这是我最后没来得及问出口的句子,想当然地,这句话也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因为梦醒了。
                          大汗淋漓,我能感觉到背部的衣服像是被水浸泡了一样。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想要哭泣却哭不出来,只能木然地看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
                          我以后不会再梦到他了。我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IP属地:广西13楼2017-07-23 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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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斑马,斑马。
                            从今往后,我真的再也没有梦到过那只小小的斑马。
                            那只斑马长大了,他变成了一头雪豹,他不会再跑入我的梦境里来了。
                            而我,在那天的那场梦境后,我的发烧彻底地好了,好似梦里的那个医生治愈了我似的。我也再没有梦到过又长又真实的噩梦,再也没有。
                            我的睡眠质量变好了,我的身体也变好了。
                            于是我照常去上学,在沉默的路途中塞上耳机,放着一些民谣歌曲。
                            “哎,你身体好了?”
                            迎面走来的朋友笑着和我打招呼,拍拍我的肩膀:“前段时间老不来上学啊。”
                            “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又发烧又做连环噩梦的,现在已经好多了。”我有些敷衍的说,挥挥手想和她道别,没想到眼前的朋友却忽然多问了一句:
                            “连环噩梦?你梦到了什么?我以前也经常梦到的。”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兴致,我犹豫着将耳机摘了下来,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我……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个傻子的。”
                            “不会啊,说吧,反正我一会也没课,正无聊着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沉闷地吐槽了她一句,而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在学校的花坛边坐了下来,手机壳上是一个黑白的动漫截图,一晃而过。
                            那上面的人物……有些眼熟。
                            我怪异地将眼神在上面停留了一两秒钟,隐约能看到上面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似乎戴着一顶白花花的帽子。
                            “身体最不好那会,我梦到了一个小男孩……”
                            但是还是跟人家说话最重要。我收回视线,看着朋友的脸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不,他不是类似俊雄的那种恐怖人物,他看上去很正常,只是戴着一顶很奇怪的帽子……”
                            我越往后叙述,她的脸色就越发的奇怪。
                            说到最后,她甚至打断了我的发言,鲁莽至极地开口问了我一句话:
                            “你梦到的人,是特拉法尔加·罗吧?”
                            “特拉法尔……啥?”这名字长得有些拗口,我皱着眉头再重复了一遍:“特拉法尔加……?”
                            “特拉法尔加·罗。”
                            她动作粗鲁地举起了手中的手机壳,将上面印着的图案举到我的面前:
                            “你说的人,就是他!”
                            不是疑问句,她说的话如此肯定。
                            冷汗一瞬间浸透了我的发根,我在看清楚手机壳上图案的那一瞬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没错!就是他。”
                            那人的姿态模样,分别就是长大后了的小斑马。
                            那个手机壳似乎是某一页漫画的截图,他倚靠在某处的门框旁,表情桀骜又嚣张。
                            那一个场景,同样也在下着雪。
                            “喂,你梦到的可是特拉法尔加·罗啊!!”她表情激动地摇晃着我的肩膀,一副“小贼你被我抓住疵咎了吧”的模样:“你还跟我说你从来不看民工漫!没看过海贼王怎么能梦到他?”
                            “特拉法尔加·罗……”
                            我疑惑地将这个名字放在我嘴里咀嚼了一遍,忽然想起来他的妈妈就称呼他的名字,一个单字,“罗”。
                            “真的没看过。”回过神来,我直视着她的双眼真诚地说:“我真的没看过,不然我不会认不出他的。”
                            “你不看海贼王?”她表情奇异地看我,好像我是个怪物一样。
                            “不看啊,”我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从来不看民工漫的,我都打游戏。”
                            “那你你快回去给我看!你梦到的就是他啊!”
                            于是在她的催促下,我放学回家就打开了电脑。破天荒地,我这个平常只热爱打游戏的网瘾少年居然开始去了解别的东西了。
                            “海贼王……海贼王……”
                            足足有七百多话,我看着这页数觉得自己的头都大。
                            “特拉法尔加·罗……”
                            我百度了他的名字,我查到了他的生平,我甚至还看到了他所有的故事。
                            有一些我看到过,而有一些我错过了。
                            所有我错过的情节——他和那个披着黑披风男人之间的故事,他未来想要去做的事情,现在都一一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不再感到困惑了,我终于了解他为什么总是如此痛苦。
                            我像个傻子一样,再次在电脑前嚎啕大哭,哭得涕泗横流。他每一个分镜的苦难都叫我感同身受,那痛苦甚至比在梦境里看到的更甚。
                            但我知道一些画面上所没有呈现出来的东西,那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细节。
                            比如说,我知道他曾经藏在运送尸体的板车里越过国境线。
                            “……”
                            我在电脑前静静坐着,眼前的网页上呈现着他所有的悲欢离合,那个男孩痛苦的脸庞穿过梦境,再一次如此残忍地展现在我眼前。
                            特拉法尔加·D·瓦铁尔·罗……对吗?
                            这是你的名字,但对我来说……
                            你永远是我梦境里头的那只小小斑马,一副没有长大的模样。
                            我的斑马啊,在你那边那个世界的某一刻里,你会不会突然想起我的模样?
                            你会不会突然想起来,在一切毁灭前,你在医院门口遇到的那个哑巴?
                            又或者说,你会不会想起来那个对你说着“要活下去”的,满口强说着忧愁的小女孩?
                            你会不会想起那个在香波地群岛对你唱歌的傻瓜,会不会想起有一个船员曾试图掀起你脑后的头发?
                            我这个在你人生中打马而过的匆忙旅人啊,在你人生闲暇中的某一刻,会不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脑海里?
                            ……我想不会吧。
                            我将鼠标挪到网页的左上角,将男孩哭泣着的脸庞在我眼前关掉。
                            或许,我梦到过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
                            我在电脑前沉思着,脑子里的灵感火花却开始接连迸发。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我脑海里划过了,他们统统都跟特拉法尔加·罗有关。
                            罗,我知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会非常明确地朝着那个方向进发。
                            而我呢?
                            我也不能总是在游戏里浪费我自己寒冷的年华了,我应当回到自己的道路上。
                            罗,你还记不记得修女曾经对你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绝望存在的,充满慈悲之心的救赎之光一定会降临在我们身上”?
                            而柯拉先生也说过,慈悲的救赎之神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在你的面前,老天果然让你继续活下去。
                            上天是垂怜着你的啊,罗。
                            “特拉法尔加·罗,是吗……?”
                            我看着电脑喃喃道,忍不住点开了电脑里自带的文档。
                            “我想写一个……有关于你的故事。”
                            我打开了电脑,在键盘上敲下了第一个字。
                            【我想写一个,慈悲和救赎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在你身上的故事。】


                            IP属地:广西14楼2017-07-23 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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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马,斑马》THE END —————————————


                              IP属地:广西15楼2017-07-23 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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