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
过了年十五，雪总算停住了。
天还是老样子，灰蒙蒙的不放晴。今年的西北风比往年吹得更冷，腊月没裁新布，旧棉衣穿了好几冬，薄薄的一层裹在身上，风一吹刮面冷。
虎子过了一冬又长高了些，力气也大了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总算不用每一次都叫自己去拔他出来。只是小孩子就是吵死人，还没走上几步，就怎么也不肯再往前了，抱着肚子耍赖，在那儿胡天胡地瞎喊。
“哥——我走不动了——我饿——还冷——”
“早上你连面带汤吃了一大碗，咱娘仅有的几根咸菜也都给你了，怎么不撑死你，还想怎么吃？！快点，再不走就把你扔山上！”恶声恶气地教训了他几句，一把扯过虎子的手，拽着他继续往前走。虎子有点被吓住，被拽得跌跌撞撞地扑腾，一边走一边抬手抹眼泪，抽抽搭搭地叫：“你明明拿着干粮，你不给我吃！你肯定是想藏起来自己吃！”
“小兔崽子，这些好东西是你能碰的吗？！这是送你去书院的束脩六礼，等会儿表现好点，要是先生不收你，你不光要饿肚子，还得跟我回家喝西北风去！”狠狠瞪了他一眼，虎子怯生生地忍住眼泪，不说话了。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左手的手指却也忍不住动了动，提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
说是束脩六礼，其实这六样也没能凑齐。肉干、红枣和红豆过年攒下一点，龙眼干和莲子也勉强和邻家换着了，这芹菜却是无论如何也没能弄来，数九寒天的，有口咸菜吃就不错了，上哪儿找新鲜菜去。也不知道别的人家是怎么凑齐的，到了书院有没有可能换一点儿过来……还没进书院的门，打头第一件事就不顺，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担心今天白跑一趟。
不过想想，白跑一趟才是正常的，现在这样的年头世道，能读书识字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像自己家这样的情况，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都是轻的。
只是实在忘不了小时候自己胆子大，偷偷溜到书院墙根底下偷听里面的声儿，先生发现后不但没赶自己出去，反而见日头正大，让人舀了瓢水送来。
一瓢水也就是一仰脖一抹嘴的功夫，但是忽忽悠悠过了小十年，始终忘不了。
“待会儿见到先生时机灵点儿，问你什么想好了再答，咱家想供你念书可不容易。”语气放缓了些，走在前面给虎子趟雪开路。虎子蔫头蔫脑地应了，听见声儿没那么凶了，挠着头嘟囔。
“为啥要念书啊……我不想念书，我想帮娘干活，或者像哥一样去给师傅打下手，自己挣口饭吃。”
“你太小，什么都不懂。”又一阵风刮过来，卷起蒙蒙的雪雾，被迎头盖脸扑了一嘴，将头往棉衣里缩了缩，声音发闷地传出来。
“这年头，挣口饭吃容易，保住小命才难。官家征丁倒是管饭，可这些年天王老子都换了好几茬，我们这些小喽啰谁数得清死了多少。”
“能念书多好啊，你可珍惜着点。”
山上的风比山底下更冷，书院在半山腰，听说唐时就有了，地方虽然偏，这些年学生也越来越少，却是周围这些客家心里的圣地，哪家孩子跑过去玩都要骂上两句。山林里的小道儿全被大雪埋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白茫茫好像望不到头。牵着虎子手脚僵硬地慢慢向上，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前形成一片迷茫湿冷的白雾。
真冷啊，太难了。
趟着雪实在难走，等到终于上了半山腰，灰蒙蒙的天已经隐约看得出点儿亮。抹了把脸上汗和水混着出又冻上的冰碴子，抬头看看眼前的书院，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书院的山门半开着，显然是已经有先生来了。领着虎子进了山门，打眼一望，就瞧见了个青布衣袍的年轻人，正在院子里扫雪。
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只能看见个侧脸，拿不准是学生还是书院的先生。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一会儿，干巴巴地咳了两声，拉着虎子猛地一躬身。
“小人张平，带着束脩六礼……呃，五礼……前来，想请章先生收家弟张顺为学生，为他开书。请公子代小的转达章先生。”
过了年十五，雪总算停住了。
天还是老样子，灰蒙蒙的不放晴。今年的西北风比往年吹得更冷，腊月没裁新布，旧棉衣穿了好几冬，薄薄的一层裹在身上，风一吹刮面冷。
虎子过了一冬又长高了些，力气也大了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总算不用每一次都叫自己去拔他出来。只是小孩子就是吵死人，还没走上几步，就怎么也不肯再往前了，抱着肚子耍赖，在那儿胡天胡地瞎喊。
“哥——我走不动了——我饿——还冷——”
“早上你连面带汤吃了一大碗，咱娘仅有的几根咸菜也都给你了，怎么不撑死你，还想怎么吃？！快点，再不走就把你扔山上！”恶声恶气地教训了他几句，一把扯过虎子的手，拽着他继续往前走。虎子有点被吓住，被拽得跌跌撞撞地扑腾，一边走一边抬手抹眼泪，抽抽搭搭地叫：“你明明拿着干粮，你不给我吃！你肯定是想藏起来自己吃！”
“小兔崽子，这些好东西是你能碰的吗？！这是送你去书院的束脩六礼，等会儿表现好点，要是先生不收你，你不光要饿肚子，还得跟我回家喝西北风去！”狠狠瞪了他一眼，虎子怯生生地忍住眼泪，不说话了。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左手的手指却也忍不住动了动，提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
说是束脩六礼，其实这六样也没能凑齐。肉干、红枣和红豆过年攒下一点，龙眼干和莲子也勉强和邻家换着了，这芹菜却是无论如何也没能弄来，数九寒天的，有口咸菜吃就不错了，上哪儿找新鲜菜去。也不知道别的人家是怎么凑齐的，到了书院有没有可能换一点儿过来……还没进书院的门，打头第一件事就不顺，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担心今天白跑一趟。
不过想想，白跑一趟才是正常的，现在这样的年头世道，能读书识字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像自己家这样的情况，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都是轻的。
只是实在忘不了小时候自己胆子大，偷偷溜到书院墙根底下偷听里面的声儿，先生发现后不但没赶自己出去，反而见日头正大，让人舀了瓢水送来。
一瓢水也就是一仰脖一抹嘴的功夫，但是忽忽悠悠过了小十年，始终忘不了。
“待会儿见到先生时机灵点儿，问你什么想好了再答，咱家想供你念书可不容易。”语气放缓了些，走在前面给虎子趟雪开路。虎子蔫头蔫脑地应了，听见声儿没那么凶了，挠着头嘟囔。
“为啥要念书啊……我不想念书，我想帮娘干活，或者像哥一样去给师傅打下手，自己挣口饭吃。”
“你太小，什么都不懂。”又一阵风刮过来，卷起蒙蒙的雪雾，被迎头盖脸扑了一嘴，将头往棉衣里缩了缩，声音发闷地传出来。
“这年头，挣口饭吃容易，保住小命才难。官家征丁倒是管饭，可这些年天王老子都换了好几茬，我们这些小喽啰谁数得清死了多少。”
“能念书多好啊，你可珍惜着点。”
山上的风比山底下更冷，书院在半山腰，听说唐时就有了，地方虽然偏，这些年学生也越来越少，却是周围这些客家心里的圣地，哪家孩子跑过去玩都要骂上两句。山林里的小道儿全被大雪埋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白茫茫好像望不到头。牵着虎子手脚僵硬地慢慢向上，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前形成一片迷茫湿冷的白雾。
真冷啊，太难了。
趟着雪实在难走，等到终于上了半山腰，灰蒙蒙的天已经隐约看得出点儿亮。抹了把脸上汗和水混着出又冻上的冰碴子，抬头看看眼前的书院，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书院的山门半开着，显然是已经有先生来了。领着虎子进了山门，打眼一望，就瞧见了个青布衣袍的年轻人，正在院子里扫雪。
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只能看见个侧脸，拿不准是学生还是书院的先生。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一会儿，干巴巴地咳了两声，拉着虎子猛地一躬身。
“小人张平，带着束脩六礼……呃，五礼……前来，想请章先生收家弟张顺为学生，为他开书。请公子代小的转达章先生。”
